第二天醒来，下人们告诉我，萧城渊在我院中跪了一整夜。

庭院里的红枫树披上了一层厚重的白雪，青石板小径上积雪如茵，我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雪被踩碎的声响。

萧城渊跪在雪地里，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低头。

他墨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散乱，双膝淹没在皑皑白雪中，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他闭着眼睛，薄唇已被寒风吹得发紫，白皙的面颊上结了一层薄霜，看着好似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

我轻步走到萧城渊面前，他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

“你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我低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总是让我心惊胆战的幽深眸子，此刻竟也少了几分凌厉。

我淡淡问道：

“天寒地冻，***为何要在此跪着？”

“这是我欠你的。”

欠？他确实欠我良多，可那些事又怎是一跪能还清的。

我本想将满腹的怨恨倾吐而出，可转念一想，说了又有什么用？

卫无争身上的伤痕，我一身的病痛，终究是难以愈合。

况且，萧城渊如此阴晴不定，一时狠辣无情夺人性命，一时又可抛却尊严低头认错。

若是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日后给自己或是卫无争惹来祸事，那便得不偿失。

拿定了主意，我不再看他，只沉默地抬头望了望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

见我不答话，萧城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忽然问道：

“卫无争是你放走的？”

原来他都知道，我抿了抿唇，索性坦然承认：

“是。”

萧城渊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放走他，你就不怕我罚你？”

我自然是怕的，但比起他的惩罚与折磨，卫无争的性命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要如何处置我，从来都不是我能左右的。至于卫大人......”

提到卫无争，我忽觉喉头哽咽，酸涩之感从心口涌动。

我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压下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注视着萧城渊，声音低哑却坚定：

“卫大人本就是因为我才无辜受牵连，我只求***能放他一条生路。”

萧城渊仍旧跪在雪地里，怔怔地抬头看我。

半晌，他的唇边忽地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那***替我挡剑，是真心想要救我，还是为了给卫无争脱身争取时间？”

萧城渊竟还在为那日我替他挡剑一事纠结。

但面对这个问题，我并不想说出违心的话来，毕竟救下萧城渊这个阎王的恩情，我可不敢随意认下。

却也不能承认是我为了救卫无争才铤而走险，那只会无异于又会将卫无争置于险境。

我呼出一口白气，轻轻开口：

“那日，我是被人推出去的。”

不等我继续说下去，萧城渊已轻笑出声：

“就算是为了卫无争也无妨，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我们之间，我凝视着眼前这个让我捉摸不透的男人，不明白他话中深意。

他见我困惑，唇边浮起一抹浅笑，耐心解释道：

“父皇早有意为端华选婿，卫大人一直是他属意的人选之一。”

“前些时日，我从刘公公处得知父皇已决定将卫大人招为驸马。我正在为如何放他离开发愁呢，不想你倒先我一步。”

我紧紧咬着下唇，双手在袖中止不住地颤抖。

端华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也是皇上唯一的女儿。

她仗着皇上的宠爱，在宫中横行跋扈，无人敢惹。

皇上对这个女儿宠爱至极，虽然她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却因皇上未能给她挑到满意的驸马，便一直将她留在宫中。

两年前，西域王子来京朝拜时，曾向皇上表示愿迎娶端华，但皇上以西域路途遥远，怕公主会思乡为由婉拒了。

而今他竟准备将卫无争选作驸马......

院子里的寒风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刺痛着我的脸颊。

我的心口突然一阵滞涩闷痛，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急忙抽出袖中的帕子掩住唇，却突然感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一口鲜血喷在洁白的雪地上，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在我咳到眼前发黑之际，萧城渊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眸色一片晦暗地看着我，伸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好半晌，我才止住咳意，缓过气来。

看着雪地上那摊刺目的红色，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子竟然已经坏到了这般地步。

萧城渊沉默地站在我面前，良久才低声道：

“商婳，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