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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压着港城半山,像是老天爷也憋着一口闷气,憋得人胸口发堵。

冰冷的雨丝斜斜地织着网,黏腻地沾在黑色羊绒大衣上,又顺着光滑的伞面无声滚落,

砸在湿漉漉的、价值不菲的墓园小径上,碎成一地水花。我,周明薇,独自站在人群最前方,

手里捧着父亲周永昌那张惯常带着威严、此刻却在冰冷相框中显得过分平静的脸。黑纱垂落,

遮住了我大半视线,也隔绝了身后那些或真或假的唏嘘与低泣。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百合香气,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雨水的凉意,黏在鼻腔里,

沉甸甸的,令人窒息。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平板、空洞,

像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公文:“……周永昌先生,白手起家,创立永昌航运集团,

叱咤商海数十载……”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缓慢地割着心口。叱咤商海?

最后还不是躺在那个冰冷狭小的盒子里。我攥紧了相框冰冷的边缘,指尖用力到泛白。父亲,

那个永远挺直脊梁、仿佛能撑起整个港城天空的男人,就这么没了。偌大的永昌帝国,

千斤重担,毫无预兆地,沉沉地压在了我的肩上。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空茫感交织着,撕扯着我身体里每一根神经。

“……他是一位令人敬仰的企业家,

一位慈爱的父亲……”“父亲”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耳朵。慈爱?或许吧。

但他留给我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

少到我还没来得及真正理解他如山岳般沉默背影下的所有心思,他就猝然离场。

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抽泣,不知是哪位远房亲戚。我挺直背脊,下颌绷紧,

将那翻涌的酸涩狠狠压回眼底。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永昌的掌舵人,不能在人前落泪。

司仪的声音终于接近尾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让我们最后,向周永昌先生,

致以最深切的哀思……”人群如释重负般,响起一片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夹杂着低低的叹息和几句模糊的交谈,酝酿着离场。

就在这哀思即将收场的微妙间隙——墓园入口处,

一阵突兀而刺耳的引擎轰鸣粗暴地撕裂了肃穆的雨幕。

几辆锃亮得几乎能反射出乌云颜色的黑色豪车,如同几头不请自来的钢铁巨兽,

蛮横地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直冲灵堂前的空地而来。

刺耳的刹车声尖锐地响起,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

硬生生在湿滑的地面上拖出几道狼狈的黑色印记。车门几乎是同时被猛地推开,

动作整齐划一得近乎诡异。五个人。五个年轻男人。清一色的昂贵黑色西装,裁剪精良,

却掩盖不住眉宇间那份刻意为之的紧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市井气。他们像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步伐一致地推开挡路的黑衣保镖,无视周围惊愕、探究乃至愤怒的目光,

径直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目标明确地朝着最前方——父亲的遗像,和我——直直走来。

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的抽泣、叹息、交谈声,戛然而止。

只剩下冰冷的雨丝落在伞布上的单调沙沙声,

以及那五人皮鞋踩在湿漉漉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无数道目光,惊疑、鄙夷、看好戏的,如同聚光灯般牢牢钉在他们身上。为首的那个男人,

个子最高,眉眼间竟有几分刻意模仿的、与父亲年轻时照片上相似的神气。

他走到离遗像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扫过相框里父亲平静的面容,最后,

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隐隐的得意,落在我脸上。“爸!”他猛地开口,

声音洪亮得突兀,带着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悲痛,在这死寂的灵堂里炸开,

“儿子们……来迟了!”紧接着,他身后的四个男人像是得到了信号,

齐刷刷地朝着遗像的方向,深深弯下了腰,异口同声:“爸!”五道声音汇聚在一起,

形成一股巨大的、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声浪,狠狠撞在灵堂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的伪装和沉默。我全身的血液,

似乎在这一声“爸”中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

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眼前父亲的遗像,在视野边缘轻微地晃动、模糊。

震惊、荒谬、滔天的愤怒,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背叛的冰冷寒意,

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四肢百骸。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着相框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站在我右后侧,

一直沉默如山的程朗律师,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

恰好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微微挡在我身前一点,隔绝了那五人过于直接、放肆的视线。

他没有说话,但那沉稳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压抑的议论声瞬间变成了嗡嗡的喧哗,像无数只受惊的蜜蜂。“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私生子?周先生他……”“五个?一下子冒出来五个?开什么玩笑!

”“看那架势,

不像假的啊……”各种惊疑、猜测、鄙夷的目光在我和那五个男人之间来回扫射,

如同芒刺在背。为首的高个男人——后来知道叫阿杰——对周遭的混乱置若罔闻。他直起身,

脸上那层虚伪的悲恸像劣质的油漆般迅速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贪婪和挑衅的笃定。

他再次看向我,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然后慢条斯理地,

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周**,”他的声音刻意放缓,

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哦,不对,应该叫妹妹?初次见面,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他动作夸张地抖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份装订好的文件。

白色的纸张在灰暗的雨天下显得格外刺眼。“一点小小的见面礼。”阿杰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带着一种昭告天下的气势,将手中的文件“啪”地一声,

用力拍在离我最近的一个、原本摆放着洁白花圈的冰冷大理石供台上。纸张散开一角,

露出里面清晰的图表和加粗的黑体字标题。“这是我们的DNA亲权鉴定报告书,

”他环视一圈惊愕的众人,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由港城最权威的基因检测中心出具。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我们兄弟五人,”他特意加重了“兄弟”二字,

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四人,最后落回我脸上,带着**裸的得意和挑衅,“都是周永昌先生,

我们父亲——如假包换的亲生儿子!”他顿了顿,下巴微微扬起,

掷地有声地抛出了最终目的:“所以,今天,我们作为周家合法的继承人之一,要求!立刻!

分割永昌集团的财产!父亲的遗产,我们兄弟,有份!”“轰——”阿杰的话音落下,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猛地浇进一瓢冷水,整个灵堂彻底沸腾了!人群哗然,

惊呼、质疑、愤怒的斥责声浪几乎要掀翻沉重的雨幕。“**!”“周先生尸骨未寒啊!

”“哪里来的骗子!滚出去!”几个父亲的故交元老气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指着阿杰等人怒斥。更有安保人员反应过来,试图上前驱赶这五个不速之客。混乱中,

我所有的感官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喧嚣的斥骂、推搡的身影、愤怒的面孔,

都成了模糊晃动的背景板。我的视线,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

死死钉在供台上那几份散开的、刺目的白色文件上。DNA亲权鉴定报告书。

港城最权威的基因检测中心。加粗的黑色标题和下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

像无数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我的瞳孔。心脏在最初的冻结之后,

变成了一颗被投入烈火中的顽石,被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毁天灭地的愤怒反复灼烧、捶打!

父亲?那个在我童年记忆里永远行色匆匆,却会在深夜归家时,不忘轻手轻脚推开我房门,

替我掖好被角的男人?那个在母亲病榻前沉默枯坐,握着她枯瘦的手,

背影沉重如山岳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外面有五个这么大的私生子?!

而且是在母亲缠绵病榻、他几乎寸步不离的那些年月里?!荒谬!**!恶毒!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压了下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尖锐的刺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让我保持清醒的锚点。就在这时,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

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按在了我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是程朗。他没有看我,

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那几份报告,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审视猎物留下的痕迹。然后,

他沉稳地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现场的嘈杂:“肃静!

”混乱的场面为之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代表周家法律意志的男人身上。

程朗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阿杰和他身后那四个神色各异的“兄弟”。他语调平缓,

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几位先生,在这样一个场合,

出示几份来源不明的文件,就声称是周永昌先生的继承人,未免太过儿戏,也太过不敬。

”他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周永昌先生生前立有遗嘱,

对其遗产的分配有明确的法律安排。一切,当以合法、有效的遗嘱为准。

”阿杰似乎早就料到这一手,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讥讽。

他抱起双臂,嗤笑一声,挑衅地看着程朗:“遗嘱?好啊!那麻烦程大律师,

现在就念给我们兄弟几个听听!看看我们‘英明神武’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他刻意加重了“英明神武”四个字,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程朗面沉如水,

并未被他的挑衅激怒。他从容地从自己随身的黑色公文包中,

取出一个同样厚实、但明显更为考究的深蓝色硬质文件夹。文件夹的封口处,

一枚暗红色的火漆印赫然在目,上面是周家家族徽记的浮雕,

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沉凝的光泽。这枚火漆印,是父亲立下最终遗嘱时的专属印记。

“周永昌先生生前的确委托我保管其最终遗嘱,

”程朗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下来的灵堂里回荡,他举起手中的文件夹,

展示着那枚完整的火漆印,“并且,在遗嘱的生效条款中,

周先生做出了一个非常明确、具有法律强制效力的要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阿杰五人,

最后落回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和凝重。“遗嘱明确规定,”程朗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地宣读,“本遗嘱,

必须在周永昌先生所有已知的、在世的、且具有合法继承权的子女,全部到场的情况下,

方可由遗嘱执行人——也就是我本人,当众启封,宣读!”“轰——!

”刚刚才稍有平息的灵堂,再次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炸开了更大的声浪!“什么?

所有子女?”“这……这意思岂不是……”“天啊!

那这五个……难道……”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惊疑不定地在脸色骤然发白的我和那五个明显也愣住了的“私生子”之间来回逡巡。

“所有子女?”阿杰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身后的四人更是面面相觑,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程朗沉稳地点点头,

目光如炬:“正是。这是周先生亲自订立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前置条件。在周明薇**,

”他特意强调了我的名字,目光坚定地看向我,“以及你们五位先生,全部在场之前,

这份遗嘱,任何人都无权开启,更无权宣读。”他微微扬起手中的深蓝色文件夹,

那枚暗红的火漆印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如同一个沉默而强大的封印。“所以,

”程朗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论意味,目光扫过阿杰五人,

“无论你们出示的文件是真是假,无论你们是否真的是周先生的子嗣,按照遗嘱条款,

你们现在,都拥有了一个‘合法’的身份——遗嘱生效的必要在场人。

”阿杰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像吞了只苍蝇。他死死盯着程朗手中的遗嘱,又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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