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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消化这一切,来准备迎接更猛烈的风暴。

皇帝萧彻对此似乎默许了。除了按例赏赐下贵嫔的份例和安抚的珍玩药材外,并未过多打扰。只是每日的请脉太医,换成了太医院院判张太医,一个须发皆白、医术精湛、据说只给皇帝和太后请脉的老太医。

张太医每次来,都沉默寡言,诊脉细致,开出的方子也都是些温和滋补的药材。但苏晚能感觉到,这位老太医每次诊脉时,那看似浑浊的老眼里,总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

他在观察她。或者说,是皇帝在通过他观察她。

苏晚不动声色,任由他看。她体内的毒物感知能力,让她能清晰地“嗅”出张太医身上沾染的各种药材气息,甚至能模糊感知到他开出的药方中每一味药的药性。她配合地喝着那些补药,暗中却利用份例里的药材和皇帝赏赐的东西,继续调配着各种药粉。

“逆血散”效果霸道,但过于刚猛,且容易误伤。她需要更隐蔽、更不易察觉的东西。比如,让人慢慢虚弱,查不出病因的“枯荣散”;比如,能放大情绪,使人癫狂的“乱神香”;再比如,只需一点点,就能让伤口溃烂不止的“腐肌膏”……

她像一只蛰伏的毒蛛,在寂静的宫殿里,无声地编织着自己的网。

萧彻偶尔会来。有时是午后,有时是傍晚。他并不常留宿,更多时候只是坐坐,喝杯茶,问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住得可还习惯?”“宫人伺候得可周到?”然后便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深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苏晚看不懂的复杂。像是在评估一件价值连城的器物,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苏晚始终保持着恭敬而疏离的态度。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这盘棋局的掌控者。她可以借他的势,却绝不能对他有丝毫的幻想和依赖。每一次他离开后,她都会仔细检查他触碰过的茶杯、坐过的椅子,确认没有任何异常。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流逝。后宫在短暂的震荡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皇后开始重新梳理宫务,其他高位妃嫔也小心翼翼地活动起来,试图填补柳贵妃留下的权力真空。

直到一个消息传来——太后即将从五台山礼佛回宫。

这位深居简出、常年礼佛的太后,是先帝的继后,并非皇帝生母。她与皇帝的关系,向来微妙。她的回宫,无疑会给刚刚稳定下来的后宫,带来新的变数。

苏晚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窗边修剪一盆兰草的枯叶。她手中的银剪微微一顿,一片完好的叶子无声飘落。

“太后娘娘凤驾预计三日后抵京。”新提拔上来的心腹宫女云苓低声禀报,“皇后娘娘已吩咐六宫准备接驾事宜。”

苏晚放下银剪,拿起丝帕擦了擦手,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眼神幽深。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

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太后回銮的仪仗浩浩荡荡,旌旗招展,銮铃叮当,将皇宫的肃穆都冲淡了几分。合宫嫔妃,无论位份高低,皆按品大妆,于宫门前列队跪迎。

苏晚穿着贵嫔规制的吉服,站在嫔妃队列的中前位置,垂首恭立。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好奇的,嫉恨的,幸灾乐祸的。柳贵妃倒台后,她这个骤然蹿升的新贵,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凤辇缓缓停下,明***的帘幔被宫人恭敬掀起。一位身着深紫色凤纹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凤冠的老妇人在宫女的搀扶下,步下凤辇。她面容保养得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只是眉眼间沉淀着久居高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淡漠。正是当朝太后。

“恭迎太后娘娘回宫!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领着众人,齐声叩拜,声音响彻宫门。

太后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在皇后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都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众人起身。太后在皇后的陪同下,缓步走向慈宁宫方向。经过嫔妃队列时,她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晚所在的位置。

那目光很淡,像一阵微风拂过,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苏晚心头微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恭谨温顺的神情,微微垂着眼帘。

太后并未停留,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接风宴设在慈宁宫正殿。丝竹悦耳,佳肴满案,一派祥和喜庆。太后居于上首,皇帝和皇后分坐两侧,其余嫔妃按位份依次落座。

苏晚的位置不算靠前,也不算靠后。她安静地坐着,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果酿,听着太后与皇帝、皇后说着五台山的见闻和佛理,偶尔回应一下邻座妃嫔的客套话,谨守本分,不多言,不多动。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一位坐在太后下首不远、身着宝蓝色宫装、容貌娇艳的妃子笑着开口:“太后娘娘一路辛苦,瞧着气色倒比离宫前更好了些。可见佛门清净地,最是养人。”

苏晚认得她,是丽嫔,据说颇得太后欢心。

太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丽嫔这小嘴,还是这么甜。五台山风光虽好,终究比不得宫里热闹。哀家听说,哀家不在这些日子,宫里倒是发生了不少事?”

她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殿内的气氛,却瞬间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飘向了苏晚的方向。

皇后连忙笑道:“母后说笑了,宫里一切安好,只是柳妹妹福薄,前些日子突发急症去了,皇上怜惜,已按妃礼厚葬。”

“哦?如眉那孩子……”太后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年纪轻轻,怎么就……真是可惜了。”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再次掠过苏晚,“哀家记得,她身子骨一向不错。这急症……来得倒是蹊跷。”

这话里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

殿内落针可闻。连丝竹声似乎都低了下去。

皇帝萧彻放下酒杯,面色平静无波:“生死有命,太医也束手无策。母后不必过于伤怀。”

太后看了皇帝一眼,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哀家离宫日久,这后宫看着倒是添了不少新面孔。”她的目光在下方年轻嫔妃中逡巡,最后,稳稳地落在了苏晚身上。

“这位瞧着面生,气度倒是不俗。是哪家的姑娘?”

来了。

苏晚心知肚明,太后这是要亲自“掂量”她了。她从容起身,走到殿中,屈膝行礼,仪态端庄:“臣妾钟粹宫贵嫔苏氏,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贵嫔?”太后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温和,却带着审视,“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苏晚依言抬头,目光依旧低垂,落在太后凤袍下摆精致的刺绣上。

“嗯,模样是极好的。”太后点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哀家听说,你入宫不久,便深得皇帝心意,晋封贵嫔,掌一宫主位?这份恩宠,可是少见。”

这话看似夸赞,实则暗藏机锋。一句“深得皇帝心意”,便将苏晚推到了风口浪尖,暗示她以色侍人,魅惑君心。

苏晚神色不变,声音清晰而平稳:“臣妾惶恐。***雨露,皆是君恩。皇上隆恩,臣妾唯有尽心侍奉,恪守宫规,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位份,皆是皇上圣心独断,臣妾不敢妄议。”

她将一切推给皇帝,态度恭谨,滴水不漏。

太后看着她沉静如水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丫头,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恪守宫规,尽心侍奉,说得好。”太后微微一笑,话锋却陡然一转,“只是,哀家还听说,柳贵妃出事那晚,似乎与你有些关联?当众指认贵妃宫人下毒,闹得沸沸扬扬,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皇后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几乎是**裸的质问和发难了!将柳贵妃之死与苏晚直接挂钩!

萧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晚心头冷笑。果然,柳如眉虽死,她的“遗毒”还在。太后这是要借题发挥,替柳家,或者说,替她自己敲打她这个新贵了。

她再次屈膝,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坚定:“回太后娘娘,确有此事。但臣妾所为,实属无奈自保。当日储秀宫,贵妃娘娘宫人翠羽奉茶,臣妾察觉茶中有异,情急之下才当众揭发。后经查实,茶中确含剧毒‘蚀骨散’,翠羽也已供认不讳,被依法处置。臣妾若有半分虚言,或存心构陷,甘受任何责罚!至于贵妃娘娘……臣妾入宫日浅,与贵妃娘娘素无往来,更无恩怨,实不知娘娘为何会遭此不幸。太后娘娘明鉴!”

她条理清晰,将事情经过和自身立场说得清清楚楚,最后更是点明与柳贵妃“素无往来,更无恩怨”,撇清关系的同时,也将问题抛了回去——柳贵妃为何要毒害她一个新入宫的秀女?她才是受害者!

太后被她这番不软不硬的话顶得一滞。她本想借机敲打,甚至扣个“以下犯上”、“构陷高位”的帽子,没想到这苏贵嫔如此伶牙俐齿,不仅将自身摘得干干净净,还反将一军。

“素无往来?”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锐利了几分,“哀家怎么听说,你入宫前,你父亲苏明远,在江南织造的任上,似乎与柳家有些……旧怨?”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前朝,暗示苏晚是挟私报复!

殿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今日宴会的真正戏肉!太后这是要借柳贵妃之死,彻底打压苏晚,甚至牵连其父!

皇帝萧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放下酒杯,刚要开口。

苏晚却先一步抬起了头。

这一次,她没有再低垂眼帘。她的目光清亮,坦然地迎上太后带着威压的视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太后娘娘明鉴。臣妾之父苏明远,为官二十余载,清廉自守,克己奉公,江南织造任上,所行所为,皆有案可查,有迹可循。若说与柳家有何‘旧怨’,无非是柳尚书之子柳文轩,在江南督办贡缎时,强征民丝,中饱私囊,被家父依法弹劾,因而获罪。此乃国法昭昭,公事公办,何来私怨?”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重新落回太后脸上,语气带着一丝凛然:

“家父常教导臣妾,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官者,当以社稷为重,以黎民为本。若因秉公执法而得罪权贵,便是‘旧怨’,那这‘怨’,家父担得起,臣妾,也担得起!”

掷地有声!

整个慈宁宫正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苏晚这番铿锵有力、直指核心的话语震住了。她不仅驳斥了太后的指控,更将苏明远的弹劾之举拔高到了“秉公执法”、“为国为民”的高度,甚至隐隐指责柳家仗势欺人、贪赃枉法!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死死盯着苏晚,眼中怒火翻腾,却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苏晚搬出了“国法”、“社稷”、“黎民”这样的大义名分,她若再纠缠“旧怨”,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包庇奸佞。

“好!说得好!”

一声清朗的喝彩打破了死寂。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皇帝萧彻抚掌而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他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晚:“苏贵嫔深明大义,不愧为忠良之后!苏明远恪尽职守,不畏权贵,实乃百官楷模!”

他转向脸色铁青的太后,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母后,后宫妇人,难免听闻些捕风捉影之事。前朝政务,自有儿臣与朝臣们明断。苏贵嫔之父所为,皆是分内之事,为国除弊,何怨之有?至于柳氏……”他顿了顿,声音微冷,“其子柳文轩贪墨一案,证据确凿,朕已交由三司会审。柳承恩教子无方,难辞其咎,免职思过已是朕念其旧功。此事,到此为止。”

他金口玉言,一锤定音。不仅肯定了苏晚和苏明远,更直接点明柳文轩贪墨是实,柳承恩被免职是咎由自取,彻底堵死了太后借题发挥的路。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看着皇帝坚决的眼神,再看看殿中那个脊背挺直、眼神清亮的苏贵嫔,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皇帝说的是。是哀家久居佛门,不谙世事,听信了谗言。苏贵嫔,你很好。”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

苏晚再次屈膝:“谢太后娘娘夸奖。臣妾愧不敢当。”

一场风波,在皇帝的强势干预下,看似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太后与这位新晋苏贵嫔之间,已然结下了难以化解的梁子。

宴会的气氛再也无法恢复。太后借口乏了,早早离席。皇帝也很快离去。

苏晚随着众人退出慈宁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她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有敬畏,有忌惮,有嫉妒,也有深深的恐惧。

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视。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在这深宫之中,再无退路。前方,是更险恶的漩涡,更血腥的厮杀。

但她,无所畏惧。

时间在无声的较量中流淌。苏晚的“静养”变成了深居简出,钟粹宫的大门依旧紧闭,如同一个独立于喧嚣之外的孤岛。然而,岛内的主人,却从未停止她的“耕耘”。

太后的回宫,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后宫潜藏的魑魅魍魉重新串联起来。慈宁宫请安的频率明显增加,一些沉寂许久的低位嫔妃开始活跃,言语间对苏晚这位“恃宠而骄”、“目无尊卑”的新贵颇有微词。流言如同暗夜里的苔藓,悄然滋生蔓延。有说她狐媚惑主的,有说她心狠手辣克死柳贵妃的,甚至还有捕风捉影,暗示她与宫外某些势力有染的。

这些流言,苏晚置若罔闻。她只是通过新收服的心腹太监小顺子,将那些传谣传得最起劲的宫人名字,一一记下。

皇帝萧彻依旧会不时来钟粹宫。他不再试探,更多时候是沉默地坐着,批阅奏折,或是看苏晚安静地看书、插花、调配香料。他赏赐的东西越发贵重,绫罗绸缎,珠宝玉石,珍稀药材,流水般送入钟粹宫。他甚至默许了苏晚对宫务的某些“建议”,比如,将几个柳贵妃旧日的心腹管事,以各种名目调离了关键位置。

这是一种无声的纵容和扶持。苏晚心领神会,却也更加警惕。帝王的恩宠,是蜜糖,更是砒霜。

风暴的中心,往往最平静。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最先出事的是***的几个粗使太监和宫女。症状相似:高热不退,浑身起满红疹,继而呕吐腹泻,不过两三日,便虚弱得下不了床。太医院起初只当是寻常风寒,开了些疏散解表的药,却不见效,反而病倒的人越来越多,症状也愈发凶险,甚至开始有人昏迷不醒。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后宫蔓延。皇后下令封锁了几个发病的院落,但疫情似乎仍在扩散。连一些低位嫔妃的宫人也开始出现症状。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传来——丽嫔病倒了!

丽嫔,那个在太后回銮宴上曾为太后说话、颇得太后欢心的丽嫔,病势汹汹,高烧呓语,身上红疹密布,与那些宫人的症状一模一样!

太后闻讯震怒,严令太医院全力救治,并下旨彻查疫病源头。矛头,在有心人的引导下,隐隐指向了钟粹宫。

“娘娘,不好了!”云苓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发白,“外面都在传……传这疫病是从咱们钟粹宫传出去的!说……说您整日闭门不出,就是在调配那些害人的毒药!丽嫔娘娘前几日来给太后请安时,路过咱们宫门口,定是那时沾了晦气!”

苏晚正在案前研磨一种白色的矿石粉末,闻言动作丝毫未停,只是淡淡地问:“哦?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是谁在传?”

“是……是慈宁宫那边的几个嬷嬷,还有丽嫔娘娘宫里的几个大宫女,说得有板有眼!”云苓急道,“娘娘,这可怎么办?太后娘娘本就……如今丽嫔娘娘又病了,她们定会借机发难!”

苏晚放下手中的***,拿起丝帕擦了擦指尖沾染的粉末。那粉末细腻洁白,带着一股极淡的、类似石灰的涩味。

“慌什么。”她语气平静,“疫病?呵。”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醋被焚烧后用于消毒的气味,更添了几分压抑。

“云苓,去把张太医请来。”苏晚吩咐道,“就说本宫这几日也觉身子有些不适,请他务必来一趟。”

“娘娘,您?”云苓一惊。

“照做便是。”苏晚打断她,眼神沉静。

张太医来得很快,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仔细地为苏晚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气色舌苔,眉头微蹙:“贵嫔娘娘脉象平和,只是略有思虑过度之象,并无大碍。不知娘娘何处不适?”

苏晚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云苓在门口守着。她看着张太医,缓缓道:“张太医,本宫听闻外面疫病横行,丽嫔娘娘也病倒了,心中甚是忧虑。本宫虽不通医术,但也知此病来得蹊跷。高热,红疹,呕吐,腹泻……这些症状,张太医不觉得眼熟吗?”

张太医浑浊的老眼微微一凝:“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幼时在江南,曾见过一种病。”苏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乡人称之为‘漆疮’。并非疫病,而是因接触了某些有毒的树木汁液,或是沾染了其花粉、木屑所致。初时也是高热红疹,呕吐腹泻,与如今宫中症状,一般无二。”

张太医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瞬,他猛地抬眼看向苏晚,眼中精光乍现:“漆疮?娘娘是说……漆树?”

“不错。”苏晚点头,“此病虽凶险,但只要远离病源,对症下药,并非无救。只是……”她话锋一转,“若有人故意将漆树花粉或汁液混入日常饮食、熏香,甚至衣物之中,那这‘漆疮’,便成了杀人的利器,与疫病无异了。”

张太医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行医数十载,自然知道漆疮。只是宫中从未有过漆树,谁会想到此病?如今被苏晚点破,再回想那些病人的症状和发病范围……他心中已然翻起了惊涛骇浪!这绝非天灾,而是人祸!一场精心策划,意图制造恐慌、甚至可能嫁祸于人的毒计!

“娘娘……”张太医的声音有些干涩,“此事非同小可……”

“本宫自然知道非同小可。”苏晚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所以,才请张太医前来。您是太医院院判,德高望重,此事由您去查,去禀报皇上,最为妥当。本宫这里,恰好有一些关于漆树特性以及解毒之法的古籍摘录,或许对张太医有用。”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递了过去。

张太医颤抖着手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娟秀的字迹详细记录了漆树的形态、毒性、致病原理,以及几味对症解毒的方子,甚至还有如何辨别漆树花粉、汁液的方法!条理清晰,内容详实,绝非临时杜撰!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位深居简出的苏贵嫔,她如何懂得这些?她拿出这个,是想救丽嫔?还是想……自保?或者,她早已洞悉了这场阴谋?

“娘娘……”张太医的声音带着敬畏,“老臣……明白了。”

“张太医明白就好。”苏晚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淡,“本宫乏了,太医请回吧。切记,此事关乎后宫安宁,更关乎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安危,务必……谨慎。”

张太医深深一揖:“老臣告退。娘娘……保重。”

看着张太医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晚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饵,已经撒出去了。就看鱼儿,咬不咬钩了。

张太医的动作比苏晚预想的更快。当夜,皇帝萧彻便秘密召见了他。翌日清晨,一队队御前侍卫和内务府管事太监便如狼似虎地扑向了后宫各处。

重点搜查的地方有三个:***新移植花木的区域、内务府存放新进贡缎的库房,以及——慈宁宫小佛堂外新搭建的一座存放杂物的偏厦。

搜查的结果,震惊了整个后宫。

在***一处偏僻角落新移栽的几株观赏灌木根部土壤里,挖出了大量尚未完全腐烂的漆树根须和残留的花粉!

在内务府库房几匹颜色鲜艳、准备分发给各宫的新贡锦缎夹层里,发现了碾磨得极其细微的漆树花粉粉末!

而最令人骇然的,是在慈宁宫那座不起眼的偏厦角落里,一个废弃的香炉里,发现了大量燃烧过的灰烬,经太医辨认,正是漆树花粉混合了其他助燃物焚烧后的残留!偏厦门口,还散落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带着粘性的漆树汁液痕迹。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这场所谓的“时疫”,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有人故意在宫中散播漆树花粉和汁液,制造恐慌,目标很可能就是丽嫔,甚至可能是整个后宫!而慈宁宫的偏厦,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投毒”据点!

慈宁宫!太后的地盘!

消息传开,后宫一片哗然!恐惧瞬间被更大的震惊和猜疑取代。是谁?竟敢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目标是谁?丽嫔?还是……借丽嫔之病,嫁祸于人?

太后闻讯,当场惊怒交加,砸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她严令彻查慈宁宫上下,揪出内鬼。然而,偏厦位置偏僻,平日少有人至,负责洒扫的又是几个粗使小太监,一问三不知,线索似乎就此中断。

就在这时,张太医带着苏晚提供的解毒方子,全力救治丽嫔和其他染病的宫人。远离病源,对症下药后,丽嫔的病情很快得到控制,高热渐退,红疹也开始消退。其他宫人的症状也陆续好转。

“疫病”的阴云开始消散,但投毒的阴霾却更加浓重地笼罩在皇宫上空。

皇帝萧彻震怒。他下令严查,由心腹侍卫统领亲自督办。很快,一个在***负责花木移栽的老花匠被揪了出来。严刑拷打之下,他供认不讳,说是收了重金,受人指使,将几株带有漆树根须的灌木混在名贵花木中移栽入园。但他咬死只说是宫外一个神秘人指使,并不认识对方。

线索似乎又断了。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将成悬案时,钟粹宫那边,苏晚却有了动作。

她没有直接面圣,而是让心腹小顺子,“无意间”向负责调查的侍卫统领透露了一个消息:丽嫔娘娘发病前几日,她宫里的一个大宫女春桃,曾与慈宁宫一个负责采买的嬷嬷,在御膳房后巷僻静处,有过一次秘密的会面。当时春桃似乎交给那嬷嬷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侍卫统领立刻提审了春桃和那个采买嬷嬷。

起初两人矢口否认。但当侍卫统领提到那个“沉甸甸的荷包”时,采买嬷嬷的脸色瞬间惨白。严刑之下,她终于崩溃招供:是慈宁宫的二等宫女,芳若姑娘指使她做的!芳若给了她一大笔银子,让她在丽嫔娘娘常走的宫道附近,撒上一些“无色无味的药粉”,并承诺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她并不知道那药粉是什么,只以为是些让人出丑的巴豆粉之类。

芳若!太后身边颇为得脸的宫女!

侍卫统领立刻带人直扑慈宁宫拿人。然而,当他们赶到时,芳若已经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只留下一封语焉不详的“认罪书”,说自己因嫉妒丽嫔得宠,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无颜苟活。

芳若死了。线索再次中断。一切似乎都指向了芳若因个人恩怨而谋害丽嫔。

但明眼人都知道,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又哪来那么多漆树花粉?更不可能把手伸到***和内务府去!她背后,必定还有人!

太后在芳若死后,闭门不出,只对外宣称“哀家识人不清,管教无方,深感痛心”。皇帝萧彻则雷厉风行,以“戕害嫔妃,祸乱宫闱”的罪名,将芳若全家下狱,涉事的采买嬷嬷、老花匠及其家人尽数流放三千里。同时,下旨申饬内务府监管不力,罚俸一年,几个管事太监被撤换。

一场震动后宫的投毒风波,最终以几个宫人及其家人的悲惨结局,草草收场。

钟粹宫内。

苏晚听着小顺子低声禀报着外面的处置结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皇帝昨日赏赐的。

“芳若死了。”她轻轻摩挲着玉佩,“死得真是时候。”

云苓在一旁低声道:“娘娘,这事……就这么算了?明摆着是冲着您来的!丽嫔娘娘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那漆树花粉若是混在贡缎里送到咱们这儿……”

“本宫知道。”苏晚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芳若背后是谁,本宫心里清楚。皇帝心里,也清楚。”

她将玉佩放下,目光投向窗外。慈宁宫的方向,一片沉寂。

“死了个芳若,不过是断尾求生。”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笔账,本宫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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