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上十三代都干外卖,白天送饭,晚上送尸。
这天晚上赶路,我在一条河边被人拦住了。
“那个送外卖的,站住!顾家包了河对岸,这桥今晚谁都不能过。”
我瞄了眼身边戴墨镜裹斗篷的女人,心说我能等,她可等不了。
“打扰,我有急事必须过去,保证只路过,不添乱。”
西装革履的拦路人眉头一皱,露出相当嫌弃的表情,掏出手机。
“又是个趁机要饭的。我替顾少扫你二百,够赔你一次投诉了,滚吧。”
我推开手机,强调:“我不是要钱,实在是事情紧急,您行个方便。”
“你不知道顾家是京北来的首富吗?别找不痛快。”
“不然你全家一起倒霉,你旁边这个瞎子也一样!”
我想说,我身边这可不是瞎子,而是我送的遗体,行内叫“贵客”。
误了时间,是会变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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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方是首富,要是得罪也麻烦,我只能叹气。
“顾少爷要玩到什么时候呢?我可以等一会儿再过,天亮之前都来得及。”
拦路人还没说话,有个公子哥搂着一位美女,走到了我身边。
“我顾景划地封路,从来最少三天。”
“耽误个外卖而已,我百倍千倍赔你都行,别摆那个抠门样!”
三天,我旁边这位只怕吃人都吃撑了。
但这事不好解释,我想了会儿,想出个法子。
“不好赔。要不然你出车费,我打个绕远路的专车。”
我可以带贵客打车,从城南绕旧桥过河,但钱不能我出。
我们这行有讲究,赔的不是钱,是因果。
谁挡了她路,谁就得亲自承担补偿,所以必须是顾景自己出钱。
我刚说完,顾景和那个女人就前仰后合大笑了一阵。
女人说:“外卖小妹子,一点钱哪里不好赔?真是穷人见识短!”
顾景也笑,笑完却突然伸手摸了一把贵客的屁股!
“我有的是钱,多给点当然行,哎呀,我就愿意多给美女钱。”
我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你手放哪呢!不许再碰了!”
这斗篷从头裹到脚踝,看似全黑,其实都弹过用来束缚她的墨斗线。
万一摸掉一点可不得了!
美女拉住我:“我还没叫,你有什么好叫的?顾少摸一把是给她面子!”
“我劝你别闹,顾少可是京城关系也深,惹到他你跑都跑不掉。”
我紧张得要命,没空理她,确认好像没有变异的迹象才放心。
不过她现在显然心情变坏了,指甲变长,人也扭了扭,当然没挣脱。
我无语,低头在心里默默向贵客道歉,安抚她的情绪。
顾景却以为我是没见过世面,被他的身份惊呆了。
“怕了吧小妹妹?人还是要知道天高地厚嘛,手机,本少爷给你过路钱。”
只要有钱就行,天大地大我这单生意最大,我准备憋下这口气收钱。
手机到账十万元,我愣了愣,正要说这太多了,因果讲究刚刚好。
就听顾景嘿嘿***笑几声:“十万,买你俩过去陪我喝几杯酒。”
我敬佩他的色心,但我必须推拒:“她不能喝酒,我也不能在这儿多留。”
“敬酒不吃是吧?”顾景火了,指着我鼻子骂。
“老子耐心有限!再他妈推三阻四,我把你们两个臭小妞扔河里喂鱼!”
我实在没招了,早知道这边有个不怕死的,我就该走另一条路。
那美女把顾景拉走,低声说:“顾少,要不算了吧……”
“这戴墨镜的我看着实在有点怕。她……她胸口好像没起伏,像不会呼吸。”
顾景一挥手:“就你矫情。那这女的随便,送外卖的跟我喝两杯,行了吧?”
美女娇软地连连点头:“小妹妹一起喝点。”
我酒量不错,为了能把事情稳妥办好,想来想去同意了。
只要不再节外生枝,能安稳送贵客到家安葬,就什么都好。
我挎着外卖包,把绑在我腰间,藏在衣服里面的铃铛拽了拽。
铃声控制,贵客迈起小碎步,和我一起跟着顾景上了桥。
那美女远远躲开贵客,时不时还回头打量,看来是吓得不轻。
顾景没人搂着,心里不痛快,伸手来拽我的包,要我过去。
“陪酒的时候多说两句好话,把我陪高兴点知不知道?”
我没空理他说的什么陪酒,反手将外卖包护在怀里。
“别拽!这里面东西贵重……”
“一个破包贵重什么贵重?你好像没见过钱似的!”
“十万块拿去买这个,够你背到死!”
他骂骂咧咧松开手,还不忘把我再拽近点。
包里都是***这营生拿来保命的东西,包本身还辟邪,是他自己没见识。
我满心厌恶的被迫贴着他,一起上了电梯。
可电梯刚到半路,从外面挤进来四五个大汉,齐刷刷都盯着我。
我一下明白事情不妙,心“咚咚”乱跳起来,勉强看向顾景。
“……这……是你认识的人吗?”
顾景靠在电梯角落,脸上带着嚣张的笑,却也不说话。
我只好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先开口:“我们有事好商量……”
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一脚把我蹬翻在了地上。
我抱着包,脑袋撞得生疼。
他冷哼一声:“商量来商量去,顾少的话你有一句是全听的吗?”
顾景踩着我散在地上的头发,慢慢蹲下来,拍拍我的脸。
“送个破外卖,十万都舍不得陪酒,你不是很清高吗?”
随着他一个眼神,那群大汉扑上来把我的包抢走,一顿乱翻。
其中一人翻到一个本儿,“哟”了一声。
“特级阴阳监护员,陈倩。现在做假证的这么高级?”
一阵哄笑充斥在电梯里,连那个一路都很紧张的美女也笑了。
“这名字也够搞笑的,小妹妹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脑子有点不清醒啊!”
我倒希望她能多看点小说,好歹拓宽眼界。
这样才能明白世界上圈子很多,不止“有钱人”一个。
他们大笑着把其他东西掏出来。
无论是控制贵客的备用铃铛,还是以防万一的墨斗线,都随便丢在地上。
那都是我保命救人的东西!几乎算我第二条命!
我被扭住手臂按在地上按着动不了,痛得一边哭一边绝望地喊。
“别动我的包!你碰不起那些东西!”
“碰不起?我这辈子穷得只剩钱,天底下还有我碰不起的东西?”
美女拍着顾景的胸脯安抚他,然后笑眯眯地走向我。
“小妹妹,你让他出出气,再陪陪酒,说不定他给你买个爱马仕的好包。”
“背着爱马仕送外卖,那多拉风!”
我偷偷翻个白眼,爱马仕可挡不住贵客的指甲和牙!
“你最好捡起来。”我说,“不然后果自负。”
“***后果,一堆破烂你当个宝。给我全倒出来扔地上踩烂!”
大汉立刻照做,我刚要开口阻拦,却发现他们自己也停手了。
拿着包的那个有些紧张,低声说:“顾少,她包里……咋还带着香烛纸钱……”
贵客送到当然要下葬,来都来了,我当然也都凑个香火份子,很合理啊。
可这东西让他们有些打怵。
“这都七月初了,会不会……不大干净?”
“顾少,别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了。”
顾景当然不会怕,他当富二代耀武扬威惯了。
“能沾上个屁!她这怂样,最多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我趴在地上正好抬头,瞄见那袖子里长且尖的指甲,和青色的手指。
坏了,完全坏了,到时候她闹起来,我也只有跑的份!
“哟,这不外卖证吗?查查小妞什么身份。”
打手翻到新的证件,眯着眼看。
“外卖员陈倩。还有她的电动车证,挺齐全嘛。”
“是不是外卖员三个字让你觉得丢脸,才找人做那么个***假证?”
又是一阵哄笑,他们根据我的证件开始查我。
贵客本来就不好送,外卖更是容易遇见奇葩人,他们一下就查到东西。
“她跟乞丐抢饭吃?”
顾客的单我当然要抢回来啊!不然我就要吃投诉了!
“还飙车超速,都有案底了,怎么素质这么低?”
接贵客当然要快啊!等我知道的时候,变异的怪物都挠穿两扇门了。
美女搂着顾景的手撇嘴:“小妹妹,你这样可不行,太掉价了。”
我真没空陪这几个人闹了。
贵客的手轻轻动了动,我后背发凉,真真正正打了个寒噤。
人命关天,我被压得不得不低头,窝囊气一忍再忍。
“对,我掉价,不配跟顾少站在一起,几位高抬贵手就放我先过去吧。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要是再拖,出了意外就不好办了!”
“不好办?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天塌下来我都让我爹给你补咯。”
顾少一示意,大汉松开我,竟然向贵客靠了过去!
“你没钱又没素质,却有这么个斗篷裹起来都前凸后翘的美人跟着,我倒挺好奇你们什么关系。”
我挣扎爬起来要拦住他们:“不行!不要动她!”
顾景冷笑一声,用力一脚又把我踹在地上,肚子剧烈地疼起来。
他踩着我的肩膀:“在湘城,是条龙来了,都得在我脚边盘着!”
“是啊,顾家的能耐这小妞没听过吗?”
“那她岂不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我当然知道,一会儿我们都要被变异的怪物抓死当零嘴吃。
电梯狭小,被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完全填满。
我抹掉眼泪,咬牙忍痛摸到一张符纸,拼命向贵客的方向爬过去。
他们难道不觉得,这个“人”太僵硬,太冷漠,太阴气沉沉吗?
我还没够到贵客,捏着纸符的手就被人踩住了。
“这难道是你祖宗?!不让我看,我就在这儿把你整死,你看谁敢动我!”
顾景非常刻意地拧动脚底,碾得我手心出血,钻心的疼。
我疼得浑身发抖,只能退一步说出贵客的身份。
“她……她的脸现在不方便见人。你要看,就上网搜她的名字,唐曼笙。”
“脸不方便?”
我点头,有气无力:“对,怕吓着你们。”
暂时安静的电梯里,有***叫一声:“我查到了!不过……应该是重名。”
“呃,这是个三十年前就死了的美女。”
顾景一下笑出声,拿鞋尖踢我的脸:“你随便找了个名字想糊弄我?”
旁边的人也都嚣张起来,比刚才还热闹。
“你以为拿死人能吓唬谁,让她扒了让顾少饱饱眼福!”
“就是,这又瞎又哑的还装上了!”
“小妹妹,顾少喜欢诚实的人。”
美女又劝:“你跪着磕两个头,实话实说道歉,他人好,会放你们过去的。”
翻资料的人又看到什么,说:“但她脖子上的胎记……和这个人一模一样。”
八十年前去世的人,现在好好站在这里。
电梯凝重地安静了一瞬间,笑声再次出现,却有了几分刻意感。
“能一下子想起个有同样胎记的死人,记性确实好。”
“陈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死了,能把老子当傻子玩?”
顾景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拎起来,按在电梯墙壁上。
我费力地支撑住自己,忍着疼痛说话:“她就是……唐曼笙。”
她有极为显赫的背景,光唐家祖辈就有两位开国元勋。
更不必说她的丈夫也是将军,现在唐家早就是寻常人无法高攀的大家族。
顾家完全不够看。
只不过她死在湘城,也就埋在湘城。
与家人团聚的执念让她不得安宁。
所以唐家人拜托我开棺,把遗体送到祠堂停灵祭拜,再回到京北下葬。
“行行行,你要装就让你装。”顾景挖挖耳朵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扒了这女的衣服给我瞧瞧,然后都打一顿扔出去算了。”
“顾少,你看这名片!”有打手又发现新东西,是我口袋里掉出去的。
“专业人员,全国可送?”他把我名片上的话念出来。
有需求的人自然知道我要送什么,没需求的根本进不了我这个圈子。
可在他们眼里却变了味。
“原来你是个鸡啊,全国可飞?”
“说不定是个拉皮条的,这哑巴不让我们看,是因为斗篷里面穿得花?”
他们阴阳怪气起来,脸上都露出色眯眯的表情。
我差点作呕,不知道这群人的思想怎么会这么下流,恨不得干脆放手。
这样我拿着保命的东西躲起来,让他们都被唐曼笙干掉。
我当然不能这么做,收了钱,我要对别人的长辈尊重。
“不是的顾少,那个,我给你磕两个头……你放过我,也别动她,好不好?”
顾景手上用力,把我头发生生拽掉许多根,我差点叫出声。
“磕头也没用,让我瞧瞧你们在玩什么,就让你走。不然,你赔一只手!”
虽然我相信唐曼笙女士一定还有理智,不会大开杀戒。
但变异过后遗体会不那么体面。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要伸手去拦,大汉就抓住我的手,要狠狠拧断。
挣扎间,我不小心掀开了唐曼笙的斗篷。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尖锐地响起,金属的电梯墙被挠出几道深沟。
一道阴森的声音响起:“好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