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安的手在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掌心那半颗残破的星星，大脑一片轰鸣。

她还留着。

她竟然还留着。

这五年来，他无数次想要扔掉自己脖子上的另一半，可每次都下不了手。

他以为，那是他无法忘记仇恨的证明。

可现在，当他看到她身上也带着这破碎的信物时，他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一切，开始剧烈地动摇。

一个背叛者，为什么还要留着定情之物？

一个贪图富贵，卷走巨款的女人，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得营养不良，一身旧伤？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医生！”

他抓住刚要离开的医生，声音沙哑。

“她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医生愣了一下，翻了翻病历。

“哦，你说这个啊。”

“病人的声带受过严重的物理性损伤，再加上……可能是经历过巨大的精神创伤，导致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从而引发了失语症。”

“简单来说，她不是天生的哑巴，也不是装的。”

“她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轰——

医生的话，像一道惊雷，在顾淮安的脑中炸响。

他后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不是装的。

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那他之前所有的逼问，所有的羞辱，所有的冷嘲热讽……

都像是一把把刀子，被他亲手捅进了她的心里。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把一个因为创伤而失语的病人，当成了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肆意地折磨。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他淹没的悔恨和恐慌，席卷而来。

他不敢想象，当他逼着她去舔地板的时候，她心里是何等的绝望。

“顾总？”周扬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担忧地喊了一声。

顾淮安像是没听到一样，失魂落魄地推开急诊室的门，走了进去。

沈星晚还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睡得极不安稳。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

那张他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感到无比陌生的脸，写满了脆弱和痛苦。

顾淮安缓缓地走到床边，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可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不敢。

他怕惊扰了她，更怕……看到她醒来后，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默默地收回手，就那样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天，渐渐亮了。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落在沈星晚苍白的脸上。

她的眼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里是……医院？

她动了动身体，手臂上的疼痛和身体的酸软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记得，顾淮安踹开了她的门，然后她就……晕倒了。

是他送她来医院的？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就看到了站在床边，一夜未眠的顾淮安。

他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一身昂贵的西装也变得褶皱不堪，看起来狼狈又憔悴。

但他的眼神，却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憎恨，而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懊悔，有自责，还有……一丝痛苦。

四目相对。

沈星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躲。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她的动作，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顾淮安的心里。

他眼中的痛苦，更深了。

“别怕。”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沈星晚愣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他的态度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是又想玩什么新的把戏吗？

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警惕地看着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顾淮安看出了她的防备，心里一阵苦涩。

他知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已经让她无法再相信他。

他从口袋里，缓缓掏出那半颗星星吊坠，摊在掌心，递到她面前。

“这个……”

当沈星晚看到那半颗星星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空空如也。

她的项链……被他发现了。

顾淮安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为什么还留着它？”

他哑声问道。

沈星晚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怎么说？

说她舍不得？

说这是他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说在这五年不见天日的黑暗里，是这半颗星星，支撑着她活下去？

说出来，他会信吗？

他只会觉得，这是她又一个博取同情的谎言。

她缓缓地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选择了沉默。

她的沉默，让顾淮安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他不死心。

他又问：“你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年前。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星晚尘封的记忆。

那些血腥的，黑暗的，绝望的画面，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被堵在阴暗的巷子里，拳打脚踢。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忍饥挨饿。

还有……那个男人狰狞的笑脸，和那句恶毒的诅咒。

“只要你敢说出一个字，我就让他，死无全尸！”

“……”

沈星晚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

“星晚？你怎么了？”

顾淮安被她的反应吓到了，连忙上前扶住她。

“别怕，有我在这里，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

他的触碰，却像是点燃了**的引线。

“别碰我！”

沈星晚像是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

喉咙里发出尖锐而破碎的嗬嗬声，眼中满是惊恐和抗拒。

她缩到床角，抱着头，浑身都在发抖。

“滚……滚开……”

“别碰我……”

顾淮安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她陷入巨大的恐慌中，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几个破碎的词语。

他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他终于明白，医生口中的“巨大精神创伤”，是什么意思了。

五年前，她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而他，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却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用最残忍的方式，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对不起……”

顾淮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星晚，对不起……”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想上前抱住她，安抚她。

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的靠近，会让她更加崩溃。

他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她，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林薇薇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淮安，我听说沈**住院了，特地来看看她。”

当她看到病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和顾淮安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时，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尤其是当她看到顾淮安眼中的悔恨和痛苦时，一股强烈的嫉妒和不安，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床边，将果篮放下。

“沈**，你没事吧？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开那种玩笑的。”

她故作关切地说道，姿态放得很低。

沈星晚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记得这个女人。

记得她恶毒的眼神，和那杯滚烫的咖啡。

林薇薇见她不理自己，也不生气，反而转向顾淮安，语气担忧地说道：“淮安，你看她这个样子，是不是精神上有点……不太正常？”

“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要不要介绍给她看看？”

她的话，像是在关心，实则是在暗示沈星晚是个疯子。

顾淮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现在只要一看到林薇薇这张脸，就会想起周扬的调查结果。

想起她可能伪造了转账记录，想起她可能和自己的对手有勾结。

“不用了。”

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林薇薇的脸色一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淮安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淮安，我……”

“出去。”

顾淮安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我让你出去。”

林薇薇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到了，不敢再多说一句，只能咬着唇，不甘地转身离开。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淮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星晚，你别怕，她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他试探着，朝她走近了一步。

沈星晚依旧缩在角落，但颤抖的幅度，似乎小了一些。

顾淮安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半颗星星，和从她身上找到的那半颗，放在一起。

两半残破的星星，严丝合缝地，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形状。

他将完整的星星，递到她面前。

“星晚，你看。”

“它还是完整的。”

“我们……我们也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星晚却突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彻骨的冰冷和恨意。

她伸出手，一把夺过他掌心的那颗完整的星星。

然后，当着他的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狠狠地扔出了窗外。

“砰！”

项链撞在窗户上，然后坠落下去，消失不见。

顾淮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怔怔地看着她。

沈星晚看着他，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笑。

她抬起手，用尽全力，一字一顿地，在自己的手心上，写下了几个字。

然后，摊开给他看。

那上面写着——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