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者号”像一枚沉默的梭镖,滑入深邃的墨黑。舷窗外,是永恒不变的星图,冰冷、遥远,却又在飞船超光速引擎的扰动下,拉伸出流光溢彩的虚幻线条。
舰桥兼生活舱内,雷恩结束了日常的系统检查。飞船AI“导航员”以平稳的电子音汇报:“航线稳定,距离下一次导航点校正还有71标准时。未侦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或通讯信号。”
雷恩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些数据上。他的目光,以及大部分心神,都集中在位于舰桥一侧,经过他精心改造的临时生态舱上。
那里,星瞳正悬浮在模拟微重力的力场中。它已完全从卵中孵化,形态比在观察站时更为清晰。大小如一只初生的猫崽,身体并非固态,而是由不断流动、变幻的星尘和细微的光点构成,轮廓柔和,仿佛一团有自我意识的星云。它的“双眸”——两个最为凝实、明亮的光点,如同缩小的星河,正倒映着雷恩的身影。
航行已经持续了数日。这段时间,雷恩的生活核心便是照料这个脆弱而又神秘的小生命。
“今天的能量浓度怎么样,小家伙?”雷恩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在控制面板上微调着生态舱的参数。他根据星瞳细微的精神反馈和身体的光度变化,不断优化着环境——环境温度调低0.3度,背景辐射频率微调到某个特定波段,甚至引入了从公司带来的、一种能稳定散发温和能量的“静心水晶”的共振频率。
星瞳对标准的高能营养液反应平淡。雷恩很快发现,它似乎更倾向于吸收纯粹的能量辐射和……某种精神层面的安抚。于是,他每天会花上数小时,坐在生态舱旁,不只是进行物理上的照料,更是将自己的精神放松下来,以一种开放的、不带任何侵略性的姿态,去“感受”星瞳的存在。
起初,这种联系是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雷恩能越来越清晰地捕捉到那股纯净的精神波动。
喜悦——当他播放一段从古老地球档案库中找到的、空灵悠扬的鲸歌时,星瞳周身的光点会明亮起来,如同欢快的涟漪,一股温暖的、类似满足的情绪会流入雷恩心间。
依赖——当雷恩因处理飞船事务暂时离开舰桥,返回时总能“感觉”到一股细微的、带着些许不安的探寻意念缠绕上来,直到他重新出现在视野里,那股意念才会平复,化为安宁。
好奇——它对飞船的一切都充满兴趣,尤其是导航星图。当巨大的全息星图展开时,星瞳会漂浮到力场边缘,双眸中的星河剧烈旋转,仿佛在辨认着那些遥远光点的含义。有一次,雷恩甚至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指向星图某个空白区域的“指向性”意念,但转瞬即逝。
他们之间建立起的,是一种超越语言的精神链接。无需言语,雷恩便能大致理解星瞳的状态和简单需求,而星瞳也似乎能读懂雷恩的意图和情绪。
此刻,雷恩正尝试用自身的精神力,去引导星瞳感知周围更细微的能量流动。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想象着自己触碰着飞船的能量管网,那平稳流淌的等离子流的“触感”。
起初是一片混沌,随即,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星瞳反馈回来的感知。能量管网不再是冰冷的金属管道,而是一条条在船体内部奔腾不息的光之河流。他甚至能“感觉”到引擎核心那稳定而强大的能量脉搏,以及维生系统循环往复的柔和波动。
这种感觉奇妙而震撼。星瞳仿佛一个活着的、超级精密的能量感应器,将飞船这个钢铁造物,以另一种充满生命动感的形态展现在他脑海中。
就在这时,星瞳的精神波动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雷恩立刻睁开眼,看向生态舱。星瞳身体的光点流动速度加快了一些,传递出的情绪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几乎同时,导航员平静的电子音响起:“警告。侦测到远程扫描信号,来源未知,信号强度低,已消失。可能为路过科考船或深空探测器的随机扫描。”
雷恩的心微微一沉。他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侦测记录。信号确实很微弱,且一闪即逝,符合导航员的初步判断。在广袤的星际航道上,遇到其他人类飞船的探测并不罕见。
但他无法忽略星瞳的反应。这种神秘的生物,其感知能力显然超越了飞船的标准传感器。那丝警惕,是巧合,还是它感知到了扫描信号背后某些未被仪器捕捉到的恶意?
他轻轻将手贴在生态舱的透明外壁上。星瞳漂浮过来,用那星尘构成的身体虚虚地“靠”在雷恩手掌对应的位置,一股寻求安慰的依赖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没事的,”雷恩低声安抚,既是对星瞳,也是对自己,“也许只是路过。”
他加强了飞船的被动侦测灵敏度,并下令导航员对任何异常信号进行最高优先级的报告。舷窗外的星光依旧冷漠地流逝,但雷恩知道,这片深邃的星海,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宁静。
他看了一眼依偎在力场边,光芒逐渐恢复平稳的星瞳,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又加重了几分。他们的旅程,似乎并非只是一次简单的运输任务。在这孤航之中,某种潜藏的危机,正如同深空中的暗礁,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