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阵难以忍受的酸臭和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

身下是硬纸板粗糙的触感，身上盖着一条看不清原本颜色、散发着馊味的破毯子。头顶是水泥浇筑的穹顶，布满了蜘蛛网和污渍。耳边是城市凌晨特有的嗡鸣，以及不远处马路传来的零星车声。

这里是哪里？

我用力晃了晃像是灌了铅的脑袋，一阵剧痛猛地袭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颅内乱刺。我抱住头，蜷缩起来，试图抵御这波痛苦。伴随疼痛而来的，是一片空白，和几个模糊不清、仿佛蒙着血雾的碎片——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爆响……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的名字，我的过去，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统统想不起来。就像有人用一块粗糙的橡皮，把我记忆的画板狠狠擦过，只留下几道模糊的划痕和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

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抽搐，是饥饿。喉咙也干得冒烟。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股铁锈味，不知道是灰尘还是我自己嘴唇裂开流的血。

我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桥洞，我所在的位置算是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旁边还蜷缩着几个黑影，鼾声此起彼伏。看来，我是他们中的一员——一个流浪汉。

这时，一个穿着橘***马甲的清洁工大妈推着清扫车走了过来，看到我坐起来，皱了皱眉，没好气地呵斥道：“喂！醒了的就赶紧挪地方！别挡着我扫地！真是的，城里现在搞卫生评比，你们这些流浪汉最碍事了！”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像看一堆垃圾。我张了张嘴，想问问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可发出的声音却嘶哑难听。大妈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我默默地站起身，拖着虚弱的身体，离开了这个临时的“家”。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单薄得根本抵挡不住深秋的晨风。鞋子也破了个洞，脚趾冻得发麻。

走在渐渐苏醒的街道上，我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早起赶路的学生、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无一例外地对我避而远之。他们或投来好奇的一瞥，或露出厌恶的表情，或干脆绕道而行。偶尔有小孩指着我想说什么，立刻就被家长厉声喝止，一把拉走。

“离那种人远点，脏！”

这样的话，我一天里听到了不止一次。

饥饿和口渴驱使着我，我本能地走向一个飘着食物香气的早餐铺。热气腾腾的包子、金黄的油条、香甜的豆浆……我的目光被牢牢吸引，胃里的抽搐更厉害了。我站在摊位不远处，看着人们排队购买，手里攥着叫“钱”的纸片或硬币。

钱……我没有。

摊主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一开始没注意到我。当我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些时，他发现了我的存在。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滚开！臭要饭的！离我这儿远点！影响我做生意了！”他挥舞着夹包子的夹子，像驱赶苍蝇一样驱赶我。

周围排队的人也纷纷侧目，议论声窸窸窣窣。

“啧，真晦气，一大早碰上乞丐。”

“看样子还挺年轻的，怎么不找个活儿干？”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懒，或者脑子有问题。”

脸上像是被火烧一样，我低下头，默默地退开了。一种巨大的屈辱和茫然席卷了我。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所有人都用这种眼神看我？

浑浑噩噩地走到一个大型商场门口，这里人流如织，光鲜亮丽。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播放着炫目的广告。**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阳光渐渐升高，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商场保安很快注意到了我，一个穿着制服、拿着对讲机的年轻保安走了过来，语气强硬：“喂！这里不许逗留！要乞讨去别处！”

我抬起头，看着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解释的表情，但或许是我此刻的模样太过骇人，他反而后退了半步，更加严厉地说：“看什么看！快走！不然我叫人把你轰走！”

就在这时，商场门口一阵骚动。几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名贵西装、趾高气扬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商场经理模样的人点头哈腰地迎上去。

“王少，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视察？”

那被称作“王少”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腕上戴着一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名表，脸上是那种养尊处优、目空一切的傲慢。他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商场门口，恰好落在了被保安驱赶的我身上。

他的眉头立刻嫌恶地皱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

“怎么回事？你们商场门口怎么还有这种垃圾？管理怎么做的？”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指责。

商场经理脸色一变，连忙道歉：“对不起王少！是我们的疏忽！马上处理！”说完，他恶狠狠地瞪向保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弄走！别脏了王少的眼！”

保安不敢怠慢，伸手就来推我。我身体虚弱，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王少轻蔑地哼了一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百元***，随手揉成一团，像施舍狗一样扔到我脚下。

“呐，拿去买点吃的，然后滚远点，别在这儿碍事。”他的语气充满了戏谑和侮辱。

那张红色的***，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刺眼得灼目。周围有人发出低低的哄笑，有人拿出手机似乎在拍照。

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屈辱、愤怒、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茫然无助，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窒息。我看着地上那张***，又抬头看向那个叫“王少”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

我没有去捡那张钱。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空白的记忆里找出一点关于这张脸的线索，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直觉——这种仗着家世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我以前……似乎见过很多？不，不仅仅是见过，甚至可能……

“嘿？还嫌少？还是傻掉了？”王少见我不动，嗤笑道，“真是给脸不要脸。”

保安加大了力道，想要强行把我拖走。

就在这时，商场外墙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幕，画面突然切换！原本播放的广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鲜艳的国旗背景，以及一行醒目的大字，伴随着新闻频道主持人庄重而急切的声音：

【紧急插播！全国寻人！寻找国宝级科学家——林默教授！】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面容清俊，眼神深邃而睿智，背景是某种高科技实验室。照片旁边罗列着惊人的头衔：“国家‘曙光’计划首席科学家”、“最年轻的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人工智能‘女娲’核心算法之父”、“材料学打败性突破引领者”……

主持人用沉痛的声音播报：“林默教授于三周前前往首都参加重要学术会议途中，所乘车辆遭遇严重车祸，坠入山谷。现场仅找到车辆残骸与部分血迹，林默教授本人神秘失踪，生死未卜。警方初步判断可能为意外，但存在诸多疑点。鉴于林默教授对我国尖端科技发展的不可替代性，现启动最高级别寻人机制！国家有关部门已成立专案组，悬赏金额高达五千万元征集有效线索！以下是林默教授失踪前的影像资料……”

画面切换，是一段监控录像。一个穿着风衣、身形挺拔的年轻人正快步走过机场大厅，虽然只是侧脸和背影，但那独特的气质和轮廓……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屏幕上那个被称为“国宝”、失踪的科学家林默……那张照片，那个侧影……分明……分明就是我！

虽然照片上的**净、整洁、眼神锐利，而现在的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神空洞，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眉宇间的细节，我绝不会认错！

我就是林默？！

那个保安也愣住了，忘记了拉扯我。商场门口的所有人，包括那个不可一世的王少，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大屏幕，被这突如其来的国家级寻人新闻所吸引。

王少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和头衔，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惊讶和事不关己的表情，啧啧道：“嚯，国宝科学家？这么年轻？失踪了？真是可惜了……”他的目光随即又落回我身上，对比之下，眼中的鄙夷更甚，“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都是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你活着简直就是浪费空气。”

他不知道，他口中“浪费空气”的流浪汉，正是屏幕上那个让他都感到一丝惋惜的“国宝”！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空白的大脑，那些模糊的噩梦碎片似乎有了指向——车祸、昏迷、然后被人丢弃？或者我自己爬了出来，却因为脑部受伤失去了所有记忆，流落至此？

就在我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僵直时，屏幕上的播报还在继续。主持人说道：“……为扩大搜寻范围，发动全民力量，国家电视台将于今晚八点黄金时段，现场直播特别节目《寻找国之光林默》，届时将公布更多细节，并有可能连线前方搜救队伍……”

今晚八点，全国直播！

我的目光从屏幕缓缓移开，扫过眼前惊愕的人群，最后定格在依旧对我满脸嫌恶的王少脸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我心中翻腾。那不是简单的愤怒或怨恨，而是一种混杂着重获身份的震惊、对过往遭遇的屈辱、以及一种……即将掀翻这一切的冰冷预感。

王少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可能是因为我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和卑微，而是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他恼羞成怒地骂道：“看什么看！臭乞丐！还不快滚！”

我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我默默地转过身，拖着依旧虚弱但却仿佛注入了一丝力量的身体，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让我受尽屈辱的地方。

我的脚步不再是完全的虚浮。我知道，我必须活下去，活到今晚八点。

那些曾经欺辱我、鄙视我、将我视若尘埃的人……你们等着。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