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刺眼的光线里,我听见丈夫对医生说:“保孩子。”签着他名字的放弃治疗同意书,
护士递到我眼前时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结婚三年,他书房抽屉里一直锁着初恋的照片。
我化疗掉光头发那天,他正陪白月光试婚纱。最后一次手术前,
我签好离婚协议藏在枕头下。麻醉生效前,我轻声说:“遗产只有一件,别忘签。
”心跳停止那刻,监护仪发出刺耳鸣叫。半年后女儿周岁宴,
保姆抱着孩子说:“念念不要你了。”宾客哄笑中他摔碎酒杯,
却在儿童房角落发现我缝进玩偶的录音:“妈妈永远爱你,连着他的那份一起。
”无影灯的光,白得刺眼,白得空洞,像一片凝固的雪原,压在苏念沉重的眼皮上。
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秘的痛楚。
意识在***制造的粘稠沼泽里沉浮,竭力想要抓住一丝清醒的岸沿。然后,那个声音,
穿透了手术器械金属碰撞的冰冷回响,穿透了麻醉模糊的边缘,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
精准地凿进她几乎停滞的听觉神经里。“保孩子。”三个字。清晰,稳定,不容置疑。
是沈聿舟。她的丈夫。一股寒气,并非来自手术室的低温,而是从骨髓深处炸裂开,
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以为心早就被反复的失望碾成了齑粉,
不会再疼了。可这三个字,却轻易地撕开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比腹部的刀口更痛,
痛得让她在无影灯下几乎蜷缩起来。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拼尽全力,
也只是微微掀开一丝缝隙。视线里一片模糊的光晕,人影晃动。她看见护士拿着什么,
朝自己这边靠近。一张纸的边缘,闯入她朦胧的视野。纸页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那声音,在她死寂的世界里,被无限放大。“沈太太,”护士的声音很轻,
带着职业性的安抚,但听在苏念耳中却遥远得如同隔着深水,“沈先生签了字,
您看一下…这是流程…”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移到她的眼前。
距离太近,纸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像一团团扭曲的墨迹。唯有纸页下方,
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异常清晰,异常刺目。——沈聿舟。笔锋凌厉,
带着他一贯掌控一切的决断。苏念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三个字上。恍惚间,
她似乎真的感觉到了那签名上残留的、一丝微弱的温度,来自他刚刚握笔的指尖。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此刻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抽搐。护士的手移开了,
那张承载着她生杀令的纸被拿远。无影灯的光重新占据整个视野,白茫茫一片,
如同永恒的雪原。苏念闭上眼,最后的力气也随之抽离。身体沉下去,意识却诡异地向上飘,
飘离了冰冷的手术台,飘离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飘回了那些被刻意遗忘,
却早已刻入骨髓的碎片里。那是在沈聿舟的书房。结婚第一年,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空气闷热潮湿,雷声在低垂的云层里滚动。苏念端着一杯刚煮好的咖啡,想给他送去,
顺便问问晚餐想吃什么。书房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她轻轻推开门。
沈聿舟背对着门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他似乎刚从某个重要的抽屉里拿出了什么,
正低头专注地看着。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昏暗的天幕,
紧随而来的炸雷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借着那短暂而刺目的亮光,
苏念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个不算新的银质相框。照片上是两个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
男孩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眉宇间是熟悉的、属于沈聿舟少年时代的桀骜不驯,
眼神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和温柔。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笑得眉眼弯弯,阳光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跳跃,
纯净得如同清晨沾着露水的栀子花。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泛黄,
显然被主人无数次地摩挲过。沈聿舟修长的手指,正极其轻柔地拂过照片中女孩的脸颊,
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眷恋。那眷恋,像一根冰冷的针,
猝不及防地扎进苏念的眼底。心脏猛地一缩,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端不稳手中的咖啡杯。
滚烫的液体溅出来,烫在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她认得那个女孩。林栀。
沈聿舟心口那颗永远鲜红的朱砂痣,他从未宣之于口,却无处不在的白月光。
就在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的时候,沈聿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
闪电的光芒已经消失,书房重新陷入昏暗。他脸上的神情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但苏念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瞬间覆上的、冰冷坚硬的防备。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苏念张了张嘴,
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背上被咖啡烫红的地方,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辣的痛。
她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我…给你送咖啡。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沈聿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迅速地将相框反扣在桌面上,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然后,
他拉开书桌最下方的那个带锁的抽屉,将相框放了进去,锁好。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放下吧。”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视线已经转回桌上的文件,
不再看她,“以后进书房,记得敲门。”“知道了。”苏念低低地应了一声,
将咖啡杯放在书桌一角,转身离开。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隔绝了那个弥漫着陈旧照片气息的空间,也隔绝了她心头刚刚被撕开的裂口。那裂口里,
灌满了冰冷的雨水和无声的雷鸣。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
照片上林栀那张纯净的笑脸和沈聿舟眼中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在黑暗中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原来,他书房最深的抽屉,锁住的不是文件,
是另一个女人永不褪色的青春,是他永远无法对自己敞开的真心。碎片旋转,
时间被粗暴地拉扯,场景骤然切换。不再是昏暗的书房,而是医院化疗室冰冷惨白的灯光。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交织的独特气味。苏念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手臂上插着细细的输液管,冰凉的药液一点点渗入血管,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恶心感。
她看着对面光洁如镜的墙壁,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的模样。镜子里的女人,
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曾经浓密乌黑、被沈聿舟偶尔指尖缠绕的长发,
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化疗药物的毒性像贪婪的虫豸,啃噬着她的生命力,
也带走了她最后的骄傲。头皮上只剩下几缕稀疏、枯黄的发丝,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
衬得她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像一具蒙着薄皮的骷髅。
曾经那双被沈聿舟在醉酒时夸过“像盛着星星”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潭枯井,
空洞得映不出任何光亮。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头皮,触感陌生而令人作呕。
强烈的生理性反胃涌上来,她慌忙抓过旁边的垃圾桶,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疼,
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剥夺了尊严的羞耻和凄凉。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喘息着,
用尽力气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她点开。
画面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照片背景是市中心那家顶级婚纱定制店的奢华试衣间。
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照片的主角,是沈聿舟和林栀。
林栀穿着一件极其华丽繁复的曳地婚纱,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衬得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的肩膀线条优美流畅。她微微侧着头,
脸上是羞怯又无比幸福的笑容,脸颊泛起健康的红晕,
整个人像一朵精心呵护、刚刚绽放的玫瑰。而沈聿舟,就站在她身边。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他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低着头,
目光专注地落在林栀身上。他的一只手,正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轻轻揽在林栀纤细的腰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勾勒出一个苏念几乎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温柔弧度。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淡漠疏离,
而是充满了欣赏、宠溺,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失神的满足。照片拍得有些模糊,
显然是从远处**的。但照片里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甜蜜和幸福,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捅进了苏念的心脏,然后用力搅动。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惨白如鬼魅。
她死死盯着照片上沈聿舟揽在林栀腰侧的手,那只手也曾在她生病前,
偶尔带着敷衍的温度搭在她的腰上。可现在,它正稳稳地、充满保护欲地,
环抱着另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而她自己呢?像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破旧玩偶,头发掉光,
形容枯槁,在冰冷的化疗室里独自对抗着死神,
呕心沥血地维系着腹中那个他或许根本不在意的小生命。手机从她冰冷颤抖的手指间滑落,
“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开来,蜘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照片上那对璧人的笑脸。
苏念猛地弯下腰,这一次,强烈的恶心感再也无法抑制,她对着垃圾桶剧烈地呕吐起来,
仿佛要把那颗被碾碎的心也一起呕出来。冰冷的瓷砖地面,碎裂的手机屏幕反射着扭曲的光,
和她呕出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酸水混在一起,构成一幅绝望的图画。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丑陋的自己,看着地上照片里光鲜亮丽的林栀,
看着沈聿舟那从未给过她的温柔眼神……胃里翻江倒海,喉咙火烧火燎,可心脏的位置,
却一片死寂的冰寒,比这化疗室的温度还要低上千百倍。
意识在手术台冰冷的触感上轻轻着陆,又被那无影灯刺得生疼。
放弃治疗同意书上“沈聿舟”三个字带来的剧痛,像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腹部的刀口似乎也在这剧痛的牵引下苏醒,尖锐地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一条缝隙。护士的身影在旁边忙碌,
准备着即将开始的最后一场战役。空气里是消毒水和某种金属器械的冰冷气味。枕头。
苏念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向自己头侧那个蓬松柔软的枕头。那是她昨天入院时,
坚持要求带来的自己的枕头。此刻,它安静地垫在她的颈后,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没人知道,就在那蓬松的棉絮深处,
藏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份她反复斟酌、最终签下自己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签名的笔迹,是她用尽了当时仅剩的力气,写得极其工整,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仿佛要把这三年婚姻里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绝望都刻进去。协议很简单,她什么都不要。
沈家的钱,沈家的势,那些曾经让她以为能换取一丝温情的***,她统统不要。
她唯一的要求,是孩子,那个此刻在她腹中沉睡、即将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小生命。
“麻醉准备。”主刀医生冷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手术室里的沉寂。
一股冰凉的液体开始沿着手背的留置针管注入血管。麻木感像无声的潮汐,
迅速从指尖蔓延上来,吞噬着知觉,也吞噬着那些尖锐的痛苦回忆。苏念感觉身体越来越轻,
仿佛要飘起来,沉甸甸的腹部似乎也失去了重量。眼前无影灯的光晕开始模糊、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