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侑最终没能亲手杀了我。
他被那群吓得屁滚尿流的太监和侍卫“劝”走了,临走前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嚼碎。他抱着苏意锦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像个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毫无帝王威仪。
真难看。
天牢厚重的铁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混乱。但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皇后薨逝,还是在天牢里被一个待决的死囚用干草勒死的——这消息,足以震动朝野,让整个皇城翻天覆地。
而我,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牢房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和骚臭味。手臂上被苏意锦抓出的血痕**辣地疼,喉咙里那股腥甜再次涌上,这次我没忍住,“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这具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明日的问斩,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擦掉嘴角的血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不是休息,而是在疯狂运转的大脑里,梳理着所有细节,那些我曾经忽略的、不屑一顾的、甚至是觉得耻辱的细节。
顾承侑,苏意锦,太后,那些曾经踩着我、嘲笑我、利用我的权贵男女……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哗啦——”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顾承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一个低着头,端着劣质食盒的小太监。
他脚步很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畏惧,将食盒放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也不敢看我一眼,转身就想走。
“站住。”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小太监浑身一僵,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抬起头来。”我命令道。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布满惊恐的脸,年纪不大,约莫只有十五六岁。
我认识他。或者说,傅令颐的记忆里有他。小禄子,原本是在傅家外围伺候过一阵子的洒扫小太监,因为机灵,被送进了宫。傅家倒台后,他这种有过牵连的,在宫里的日子想必不好过,被派来干这种晦气的差事。
“傅……傅**……”他声音都在发颤,显然听说了我刚才的“壮举”。
我没理会他的恐惧,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小禄子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傅**……宫里,宫里都传疯了……说,说您……皇上震怒,下令**,但……但怕是瞒不住……朝臣们都快炸开锅了……苏相……苏相爷当场就晕了过去……”
苏相,苏意锦的父亲,当朝宰相,顾承侑的得力臂膀,也是构陷傅家的主力之一。
晕了过去?真好。这才只是开胃小菜。
“皇上呢?”我问。
“皇上……皇上抱着皇后娘娘的……不肯撒手,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太后娘娘也赶过去了,发了好大的火……”小禄子竹筒倒豆子般说着,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我像勒死皇后一样勒死。
太后。那个一直看我不顺眼,觉得我配不上她宝贝儿子,明里暗里扶持苏意锦的老女人。她恐怕比顾承侑更恨我。
我点了点头,忽然换了个话题:“小禄子,你想活吗?”
小禄子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求生欲:“想!奴才想!”
“想活得更好吗?不用再干这种送饭的脏活累活,不用再被人随意打骂,甚至……有机会出人头地?”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小禄子愣住了,眼中闪过挣扎和怀疑。一个明日就要问斩的死囚,跟他说出人头地?
“傅家虽倒,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缓缓说道,眼神冰冷而笃定,“我手里,还捏着一些东西。一些足以让很多人身败名裂,也能让一些人飞黄腾达的东西。”
我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神,抛出了第一个饵:“我记得,你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在浣衣局受苦?你想救她出来吗?”
小禄子浑身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和牵挂!
“替我办几件事。成了,我保你姐姐平安出宫,再给你们一笔钱,足够你们下半生衣食无忧。”我盯着他的眼睛,“若不成,或者你敢背叛我……”
我没说下去,只是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笑容。
小禄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奴才愿意!奴才愿为傅**效死!求傅**救我姐姐!”
恐惧和欲望,是驱使人心最好的工具。
“第一,”我压低声音,“去找一个人……”
顾承侑到底没让我“明日问斩”。
苏意锦的死,牵扯太大。他既要压下丑闻,又要安抚苏家,还要应对朝野的质疑。直接杀了我,太便宜我了,也无法平息苏家的怒火。他需要一个更“完美”的方式,来折磨我,来泄愤。
我被转移到了另一处更加隐秘、守卫也更加森严的牢房。环境比之前稍好,至少干净一些,但枷锁更重,门口日夜有精锐侍卫看守。
他们给我请了太医,用最好的药吊着我的命。
顾承侑要让我活着,清醒地承受他所有的报复。
这正合我意。
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几天后,一个我“期待”已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牢房里。
林棠儿,苏意锦的“好姐妹”之一,吏部侍郎之女。当初没少跟着苏意锦一唱一和地给我下绊子,明嘲暗讽,散布谣言,说我粗鄙不堪,配不上三皇子。她最是羡慕苏意锦得了顾承侑的青眼,自己也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簪着朵小白花,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副为好友悲痛欲绝的模样。
“傅令颐!”她一进来,就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嫉恶如仇地瞪着我,“你这个毒妇!意锦姐姐待你那般宽厚,你竟然……竟然下此毒手!你不得好死!”
我懒洋洋地靠在草堆上,连眼皮都懒得抬:“林**,穿这么白,是来给你意锦姐姐哭丧,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表现你的纯洁无瑕,好让皇上多看两眼,顶了你意锦姐姐的位置?”
林棠儿脸色瞬间涨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胡说什么!我……我是为意锦姐姐不值!”
“值不值的,她都死了。”我嗤笑一声,“倒是你,林棠儿,你半夜偷偷模仿苏意锦的笔迹,练习她那一手‘清雅脱俗’的字,是写给谁看呢?嗯?”
林棠儿的表情瞬间僵住,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傅令颐那个傻子曾经无意中撞见过,却只当是林棠儿崇拜苏意锦,根本没往深处想。但我可不是傅令颐。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慢条斯理地说,目光像毒蛇一样缠上她,“我还知道,你和你那位‘远房表哥’,在城西的别院里,可是私会了不止一次两次吧?你肚兜上绣的鸳鸯,他可还喜欢?”
“轰——!”林棠儿如同被惊雷劈中,整个人摇摇欲坠,脸白得像鬼,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私通外男,这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官家**来说,是足以让她身败名裂、家族蒙羞的致命丑闻!
“你……你血口喷人!”她色厉内荏地尖叫。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我冷冷地看着她,“你说,要是这件事传到皇上耳朵里,或者让你那位一心想把你送进宫博富贵的父亲知道……会怎么样?”
林棠儿彻底慌了,扑到牢门前,声音带着哭腔:“傅令颐!你到底想怎么样?!”
“简单。”我吐出两个字,“钱。”
“我林家清流门第,哪有什么钱!”她下意识地反驳。
“清流?”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父亲暗中放印子钱,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拿着那些黑心钱,在娘家偷偷置办田产铺面,真当没人知道?十万两白银,三天之内,送到我指定的地方。少一两,或者晚一刻,你就等着和你那表哥做一对地下鸳鸯吧!”
林棠儿瘫软在地,浑身发抖,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将死之人,会知道这么多隐秘,还能有如此可怕的手段。
我没再看她,闭上了眼睛。
这只是第一个。
林棠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离开了天牢。
三天后,通过小禄子和他暗中发展的一个小宫女的渠道,第一笔巨款,十万两白银的银票,悄无声息地流入了我早已通过傅家旧部,一些被贬黜或边缘化,但对傅家仍有香火情谊的武官和管事暗中掌控的一个**。
这些钱,将成为我复仇的第一桶金。
林棠儿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兵部尚书的公子,曾经当众嘲笑我“胸无点墨”,说他宁可娶个**也不要我。我让人给他送去了他和他豢养的小倌的***细节,以及他挪用军饷去赌坊挥霍的证据。他吓得屁滚尿流,乖乖送来了五万两和他父亲在军中的部分人脉线索。
安阳郡主,太后的侄女,仗着身份没少给我难堪,曾故意把我推入冬天的荷花池。我点破了她偷偷服用避子汤,不愿为她那体弱多病的驸马生育子嗣的秘密。她为了封口,不仅送来了大笔金银珠宝,还被迫交出了太后交给她打理的两个皇庄的账本把柄。
一个接一个,那些曾经依附苏意锦、巴结顾承侑,肆意羞辱过我的男男女女,都被我捏住了七寸。
他们送来的,不只是钱,还有把柄、人脉、宫闱秘辛。我的触角,通过这些恐惧和贿赂,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座皇城的各个角落。
顾承侑偶尔会来。
他站在牢门外,隔着铁栏,用那种淬了毒的眼神看着我。他瘦了很多,眼眶深陷,胡子拉碴,早已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苏意锦的死,显然对他打击巨大。
他试图用言语折磨我。
“傅令颐,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个阶下囚!朕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意锦在天之灵,看着你呢!你每晚不会做噩梦吗?”
“你们傅家,男丁皆斩,女眷充入教坊司!这就是你得罪朕的下场!”
我通常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或者干脆闭目养神。
直到有一次,他提到傅家女眷充入教坊司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我忽然睁开眼,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顾承侑,”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平静无波,“你只知道我恶毒,只知道我痴恋你,耍手段害你的苏意锦。”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在他的心上。
“那你知不知道,三年前,你在围场遇刺,是谁不顾名节,衣衫不整地将重伤的你从狼群里背出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你登基前夜,先帝差点改立太子,是谁的父亲,我爹傅巍,拿着身家性命去先帝面前,以全家性命担保,才稳住了你的储君之位?”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的目光落在他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的瞳孔上,带着一种极致的嘲讽和怜悯,“你口口声声说爱惨了的苏意锦,在你遇刺那天,正‘恰好’在陪太后礼佛,避开了所有风险?而你登基前夜,她正在写信给她那位‘远在江南’的表哥,诉说着对你的‘无奈’和对自由的向往?”
“你胡说!”顾承侑猛地打断我,脸色铁青,“意锦她……”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怀疑过?”我打断他,语气轻蔑,“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你心目中那纯洁无瑕的白月光,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演戏,在利用你罢了。”
“至于我,”我看着他剧烈变幻的脸色,缓缓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炸弹,“我确实为你生过一个孩子。”
顾承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放大。
“不可能……”他喃喃道,声音干涩。
“就在你登基半年后,我去江南‘养病’的那半年。”我冷冷地道,“一个男孩。可惜,生下来就没了气息。你说,这是报应,还是有人……根本不想让他活下来呢?”
我没说是谁。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他会去想,谁最不想看到我有孩子?谁最有能力在我“养病”期间动手脚?
是苏意锦?是太后?还是……他自己当时的默许和纵容?
顾承侑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混乱、震惊、以及一种被打败一切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