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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叠翠,云雾缭绕,如一幅亘古不变的淡墨山水。晨曦微露,露珠犹缀于竹叶尖端,

折射着天边初现的霞光。一处隐于半山腰的竹篱小院,恰如其分地镶嵌在这片静谧之中,

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为这仙境般的景致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院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葛布长衫,正提着一只陈旧的木制水瓢,

慢悠悠地浇灌着院角那几畦长势喜人的菜地。他动作舒缓,带着一种与自然韵律相合的节奏,

水珠均匀地洒落在翠绿的叶片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老人面色红润,眼神温润平和,

乍一看去,与山中那些怡然自得、不问世事的乡间老叟并无二致。唯有偶尔抬眸望向远山时,

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深邃,才隐隐暗示着这不全然是一位普通的山野老者。

他便是方阙,在此隐居已数十载春秋。“爷爷,我进山一趟,看看前几日布的陷阱可有收获。

”一个清朗而带着敬意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身着粗布短打、脚踏草鞋的方云舟从屋内走出。他肩上挎着一副**精巧的竹弓,

腰间别着箭壶,虽是一身猎户装扮,却难掩其眉宇间的俊秀与通身的书卷气息。

那是一种长期浸润于诗书典籍中才能蕴养出的气质,与这山林野趣既相融,又显得有些独特。

方阙直起身,将水瓢轻轻放入身旁的木桶中,眯着眼看了看天色。东方既白,云层疏淡,

确是个好天气。“去吧,早去早回。今日天色尚好,无风无雨,

正好将你那篇《论漕运水利疏》再细细润色一番。其中关于河道清淤与民夫调配之处,

或可再斟酌,增补些具体举措。”方云舟闻言,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点头道:“孙儿晓得。

那篇文章我也总觉得未能尽言其利,有些想法尚显空泛,正想再查阅些地理志,

寻些前朝实例佐证。”他顿了顿,又道:“若陷阱有获,晚间我们便添个菜。

”看着孙儿矫健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背起弓箭,步伐稳健地没入后方苍翠茂密的林间小道,

方阙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慰与柔和。他当年选择急流勇退,

携尚在襁褓中的孙儿远离京城那是非之地,隐居于此清静山野,将毕生所学、所思、所悟,

无论是经史子集、治国方略,还是武艺强身、医理自保之道,

皆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于这唯一的血脉。并非望其将来一定要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只愿他能明辨是非、通晓事理、心存仁念,无论将来身处何地,位居何职,

都能成为一个于国于民真正有用之人,不负平生所学。方云舟也的确未曾辜负他的期望。

这孩子天性聪颖,更难得的是心性纯良,勤奋刻苦。文武之道,皆有涉猎,

虽不敢说样样精通,但也算得上根基扎实。尤其于经义文章、时政策论之上,

更是展现出极高的天赋与悟性,常能发前人之所未发,言常人之所不能言。

方阙有时翻阅孙儿所作的文章,甚至会生出几分青出于蓝的感慨。浇完菜地,

方阙并未在院中多做停留,而是信步回到了书房。说是书房,

其实不过是一间比旁边居所稍大些的竹屋,推开虚掩的竹门,

一股混合着墨香与旧纸特有的沉静气味便扑面而来。四壁皆是简易的书架,

上面分门别类、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竹简与线装书册,有些书卷的边角已然磨损,

显是时常被翻阅。临窗处设有一张宽大的竹制案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

还有一叠写满了字的宣纸。方阙在案几前坐下,拿起最上面那几张纸,

正是孙儿昨夜挑灯写就的一篇关于边境互市的策论。他戴上一副老花镜,

就着窗外透进的明亮天光,细细品读起来。文章从当前边境贸易的弊端入手,

分析了走私猖獗、税银流失、易引发边衅等诸多问题,继而提出了一套详尽的整顿方案,

包括设立官方互市、规范交易品类、加强稽查、与周边部族建立盟约等,条理清晰,

论证严密,所提之策不仅切中时弊,更兼具可行性与长远眼光,

绝非那些只会空谈仁义道德或泛泛而论的应试文章可比。“引据经典,洞察时务,

又能提出切实之法。以此才学见识,今科秋闱,若考官公允,取中举人当无悬念,

甚至……可争一争那解元之名。”方阙放下文章,轻轻捋了捋颌下长须,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凝重。他虽隐居山林,却并非完全隔绝于世,

偶尔也会有旧日的门生故吏,感念昔日师恩或知遇之情,辗转托人送来一些外界的消息。

因此,他对如今朝堂之上党争渐起、官员结党营私的风气,

以及科场之中请托盛行、重门第而轻才学的积弊,亦有所耳闻。他只愿,这朗朗乾坤,

浩浩青天,还能容得下、识得破这等真才实学,莫要让明珠蒙尘,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日头渐渐西斜,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方云舟果然按时归来,

手中提着一只肥硕的野兔,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润和收获的喜悦。“爷爷,运气不错,

逮着了这只贪吃的家伙。”爷孙俩一同在简陋的厨房里忙碌起来,一个生火,一个处理食材,

配合默契。晚餐虽简单,只是一碟清炒野菜,一盆兔肉汤,外加两碗糙米饭,

但就着摇曳的油灯光晕,边吃边聊些文章学问、山野趣闻,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席间充满了恬淡温馨的亲情。饭后,烛光被拨得更亮了些。

方云舟将白日里修改好的《水利疏》拿出来,就其中几处疑惑向祖父请教。

方阙也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经据典,或讲述前朝兴修水利的成功案例与失败教训,

或剖析地理水势的利害关系,引导孙儿自己思考、比较,最终得出更优的结论。窗外,

山风轻拂,带来草木清香,虫鸣唧唧,奏响夜曲;屋内,一老一少,一问一答,

书香墨韵弥漫,思想在交流中碰撞出火花。这远离尘嚣、求知问学的宁静岁月,

正是方阙舍弃繁华、隐居山林所孜孜以求的圆满。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

方阙此刻尚不知晓,山外那场因权力与贪婪而掀起的腥风血雨,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

即将狠狠撞碎他守护了数十年的这片宁静,将他与他唯一的孙儿,

一同卷入命运的惊涛骇浪之中。1第二章:惊闻噩耗时近深秋,山间的晨雾愈发浓重,

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方阙如往常一般,在院中青石上盘膝打坐,吐纳着天地间清冷的气息。

他试图让心境如同这山间潭水般波澜不惊,但今日,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却如同水底暗涌,

时不时搅动他的心神。今日,是秋闱放榜之日。以云舟之才学,中举乃是探囊取物,

他唯一所虑,不过是这名次高低,以及这浑浊世道,是否会埋没了真金。

他想起月前云舟离家赴京时,那清亮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读书人的担当。“爷爷,

孙儿此去,定不负您多年教诲,若能得中,必当竭尽所能,涤荡朝中些许浊气,

为黎民谋一分福祉。”少年人意气风发,怀揣着经世济民的理想,却不知那京城名利场,

实则是虎狼盘踞的险恶之地。“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唇间。方阙睁开眼,

望着被霜色染红些许的枫林,自己当年急流勇退,隐居于此,

固然是厌倦了无休止的党争倾轧,何尝不也是存了一份保全之心,想让后代远离那是非漩涡?

只愿云舟能凭借真才实学,挣一份光明前程,而非倚仗自己那早已刻意尘封的过往。午后,

山间的宁静被一阵前所未有的急促马蹄声悍然撕裂。那马蹄声凌乱而狂躁,

仿佛来者正被无形的恐惧追逐,毫不怜惜地践踏着山道的幽静。方阙眉头骤然锁紧,

心中那丝不安瞬间放大,他长身而起,目光如电,射向院外蜿蜒的山路。

来的绝非报喜的官差。官差马蹄训练有素,节奏分明,绝不会如此惶惶如丧家之犬。

只见一骑快马旋风般冲至院门前,

马背上滚落一个风尘仆仆、衣衫被汗水与尘土浸透的中年汉子——正是赵莽。

他是方阙昔日贴身侍卫赵铁柱的独子,如今在京城经营一家小镖局,既是谋生,

也暗中充当方阙与外界联系的桥梁。赵莽此人,继承其父遗风,性情虽莽,却极重义气,

等闲事情绝不足以让他如此失态。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进院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

见到方阙的瞬间,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抬起时已是一片青紫。“老太爷!

完了……出天大的事了!”赵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滔天的愤怒。

方阙心脏猛地一缩,但数十年的修养让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只是那温和的眼神已悄然敛去,

变得深不见底。他上前一步,伸手虚扶:“赵莽,起来说话!天塌不下来,究竟何事?

”赵莽却不肯起,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泪水混着尘土淌下:“是云舟少爷!放榜了!

今年的新科状元……是吏部尚书周崇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周世宏!”方阙眼神微凝,

周崇之子?他虽隐居,却也偶尔从赵莽带来的零碎信息中听闻,此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

文不成武不就,仗着其父权势横行霸道。如此人物,能中举已是奇迹,焉能高中状元?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云舟呢?”方阙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少爷他……他榜上无名!”赵莽几乎是吼出来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绝无可能!

以少爷之才,便是状元也当得!怎会名落孙山?定是那周家,为了给自家废物儿子铺路,

暗中做了手脚!”这已在方阙预料之中,科场积弊,古已有之。他正欲开口,

赵莽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中炸开万丈波澜。“更可恨的是,

他们不仅夺了少爷的功名,还要毁了他的人!现在外面到处传言,说少爷科场舞弊,

被人赃并获!已然……已然畏罪潜逃!刑部已经下了海捕文书,画影图形,

要捉拿少爷归案啊!”赵莽说到此处,已是目眦欲裂,悲愤欲绝。“畏罪潜逃?

”方阙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雪前的死寂。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院中原本唧唧的虫鸣也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却凛冽至极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苏醒,

自老人那看似佝偻的身躯中弥漫开来,院内的温度骤然下降,赵莽只觉得呼吸一窒,

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他惊恐地看着方阙。此刻的老太爷,

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温和带笑、浇菜读书的慈祥长者判若两人。那挺直的脊梁,

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神,那周身散发出的、足以令百兽蛰伏的威严,

让他瞬间想起了父亲生前酒后偶尔提及的、关于老太爷那段叱咤风云的岁月……污蔑!

这是最恶毒、最彻底的污蔑!不仅要夺其前程,更要毁其清誉,断其生路!云舟那孩子,

自幼受他教诲,将品行看得比性命还重,他可以去死,也绝不可能行舞弊这等苟且之事!

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在这“畏罪潜逃”的罪名下,即便还活着,

也随时可能被官府“格杀勿论”!方阙沉默着,一步步走到院门边,负手而立。

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峰,目光却仿佛已经穿透了千山万水,

落在了那座繁华似锦、却又藏污纳垢的帝都皇城。数十年的平静心境,

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他仿佛能看到孙儿此刻可能正遭受的苦难,

能听到那孩子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呐喊。他想起自己当年为何隐居。非是不能争,

实是不愿争。厌倦了那无休无止的算计、倾轧与肮脏交易,只求问心无愧,图个清静自在。

他将所有希望与心血都倾注在云舟身上,只愿他光明磊落,凭本事立足天地间。可如今,

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魑魅魍魉,竟敢将如此恶毒的脏水泼向他视若性命的孙儿!毁他前程,

污他清白,甚至可能……已害他性命!一股沉寂了数十年的怒火,如同地脉深处奔涌的岩浆,

在他胸中翻腾、积聚,几乎要冲破那副苍老的躯壳。那并非简单的愤怒,

而是一种混合了心痛、自责、以及对这黑暗世道的滔天恨意。赵莽跪在身后,

只觉得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让他几乎要伏倒在地,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沉默,

竟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良久,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方阙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已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冰冷,

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备车。”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金铁交鸣。赵莽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太爷,

您……您要出山?”这消息固然令人悲愤,

但他从未想过隐居数十年的老太爷会因此亲自出马。方阙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径直迈步,走向后院那间常年落锁、尘封已久的杂物房。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节点上。赵莽猛地回过神来,连滚爬起,急忙跟上。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承载着无数旧时光的木门,

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内光线昏暗,杂物凌乱地堆放着,

覆盖着厚厚的尘埃。方阙的目光,越过那些破旧的桌椅箱笼,精准地落在了最角落里,

被一方早已褪色、积满灰尘的厚厚布幔覆盖着的一件长条状物事上。他步履沉凝地走过去,

在布幔前静立片刻,仿佛在缅怀,又似在诀别。然后,他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

猛地将那块沉重的布幔扯落!“哗——”灰尘如同瀑布般簌簌而下,

在从门口透进的微光中疯狂舞动。布幔之下,赫然是一块巨大的匾额。以珍贵的紫檀木为底,

边缘因岁月流逝而有些磨损,却更显其厚重古朴。匾上,

是四个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鎏金大字,虽被尘埃遮掩多年,此刻却在微弱的光线下,

顽强地折射出令人心悸的璀璨光芒——“帝师方阙”!赵莽看到这块匾额的瞬间,浑身剧震,

如遭雷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四个字,

父亲生前压低了声音、带着无比敬畏与崇拜讲述的那些尘封往事,

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两朝重臣,太子太傅,天子见之亦需执弟子礼,一言可定朝局,

一语可安天下……那是何等的权势与荣耀!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父辈夸张的传说,直到此刻,

这块象征着无上尊荣与权力的匾额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他才真正意识到,

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的老者,曾经站在怎样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方阙伸出手,

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冰凉光滑的匾面,最终停留在那“帝师”二字之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坚实,仿佛在瞬间连通了过往与现在。“云舟下落,

动用你一切能动用的人手,全力探查,活要见人,死……”他顿了顿,那个字终究难以出口,

转而化作更深的寒意,“……要见尸。”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却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老夫,要亲自去一趟京城,

问一问那吏部尚书周崇,问一问这满朝衮衮诸公,问一问……那金銮殿上的当今圣上。

”“我方阙的孙儿,他们敢动?这状元的功名,他们顶不顶得起!

”2第三章:尘封的匾额方阙站在尘埃落定的杂物房中,目光如铁,

凝视着眼前这块“帝师”匾。紫檀木的底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深的光泽,那四个鎏金大字,

即便蒙尘数十载,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昔日荣光,仿佛一头被岁月尘埃暂时覆盖的雄狮,

只需一声召唤,便能抖落一身尘埃,再现睥睨天下的雄风。他没有丝毫迟疑,缓缓伸出双手,

那双手布满了老人斑与皱纹,指节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大,但在此刻,却稳如磐石。

他稳稳地抓住了匾额两侧厚重的边沿。这匾额极重,

当年需得两名孔武有力的宫廷侍卫方能恭敬抬起,但方阙深吸一口气,

原本略显佝偻的腰背在这一刻挺得笔直,体内沉寂多年的内力如涓涓细流,

瞬间贯通四肢百骸。只见他双臂微一用力,那沉重无比的匾额竟被他一人稳稳端起,

举重若轻!“老太爷!”赵莽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上前帮忙。在他印象里,

老太爷虽是高人,但年事已高,这等重物……“不必。”方阙的声音平静无波,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此匾,当由我亲自扛起。

”他端着这块象征着一段辉煌过往、承载着无数荣耀与责任的巨匾,一步步,

沉稳有力地走出阴暗的杂物房,重新踏入院中的天光之下。阳光瞬间洒落在匾额之上,

仿佛被那鎏金大字所吸引,光芒流转,那些顽固依附的灰尘再也无法遮掩其本质的辉煌,

“帝师方阙”四个字,骤然迸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映亮了小院,

也映亮了赵莽震撼无比的脸庞。赵莽看着沐浴在光晕中的老人,看着他端匾而立的挺拔身姿,

恍惚间,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时光,看到了父辈口中描绘的那个身影——立于朝堂,

侃侃而谈,满朝朱紫屏息静听,连龙椅上的先帝,都需微微前倾身体,以示尊师重道之礼!

那不是传说,那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而这段历史,此刻正以一种无比强势的姿态,

从尘封中苏醒!方阙将匾额小心地靠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转身,

步履从容地走回自己居住的竹屋。片刻之后,当他再次走出时,赵莽又是一怔。

方阙已然换下那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此刻,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锦缎长袍,

袍服样式古雅,虽因年代久远,某些地方的色泽已略显沉黯,衣襟袖口处的暗纹也有些模糊,

但依旧可以看出其用料极为考究,做工精细非凡。这身袍服穿在他挺拔的身躯上,

与他此刻那渊渟岳峙的气质完美融合,一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流露,

令人不敢直视。他已不再是那个山间淡然隐居的老叟,

他是曾为帝王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方阙!他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

开始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匾额上的灰尘。他的动作专注而缓慢,

仿佛在擦拭一段被遗忘的岁月,又像是在为一件即将出征的神兵拂去尘埃。

“京城如今的具体情势,周崇府上动静,朝中有何反应,将你所知,事无巨细,

再细细说与我听。”方阙一边擦拭,一边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赵莽连忙收敛心神,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详尽地禀报:“周世宏夺得状元,

朝野虽有非议,但周崇势大,权倾吏部,

又早已打点了此次秋闱的主考官、副主考以及一众阅卷官,据说连宫内某些显贵也打点到了,

暂时无人敢明面反对。他们构陷少爷舞弊,据说是‘人证物证俱全’,

在少爷号舍附近的杂物中‘搜’出了与考题相关的夹带,

还有同场考生‘指证’曾见少爷行迹可疑。如今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方云舟这个名字,

却是以科场舞弊、畏罪潜逃的犯官身份流传……少爷自放榜前一日离开寓所后,便再无踪影,

我动用了镖局所有关系,黑道白道都探听了,竟查不到丝毫线索,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生死……不明。”说到最后,赵莽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方阙擦拭着“师”字最后一笔的手,

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生死不明……在这等罗织构陷之下,活着,或许比死了更艰难。

他几乎能想象到,云舟那孩子此刻可能正遭受的追杀、囚禁或是其他更可怕的境遇。

这股锥心之痛,化作更深的寒意,凝结在他的眼底。“朝中,如今还有哪些故旧?

”方阙继续问道,声音依旧平稳。赵莽报了几个名字,其中有的已年老致仕,

归隐田园;有的虽还在朝,却早已被排挤到闲散职位,边缘化了;也有那么一两位,

如今身居侍郎、御史中丞之类的要职,但在此事上态度暧昧,并未发声。方阙听完,

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初步的盘算。树倒猢狲散,人情冷暖,自古皆然。他当年毅然隐退,

与旧部门生刻意疏远,如今能指望上的,恐怕不多。但,有些香火情分,未必就彻底断了。

“去准备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务求不起眼。将此匾妥善安置于车内。”方阙吩咐道,

“我们明日清晨便出发。”“是!老太爷!”赵莽躬身应命,犹豫了一下,

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太爷,我们到了京城,先行何处?

是否……先暗中拜会一两位信得过的老大人,探听风声,再从长计议?”在他看来,

直接硬撼如日中天的周崇,实在太过凶险。方阙已将匾额擦拭得光可鉴人,

紫檀木的深沉与鎏金大字的辉煌交织,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他伸出双手,

再次将这沉重的匾额稳稳端起,目光平静却锐利如剑,直指京城方向。“不。”他缓缓摇头,

吐字清晰,掷地有声,“直接去吏部尚书,周崇的府邸。”赵莽倒吸一口凉气,

眼睛瞪得溜圆。直接上门?去当朝二品大员、手握铨选重权的吏部尚书府邸?

这岂不是自投罗网,或者说……是**裸的挑衅?“他不是口口声声,

说我孙儿方云舟舞弊吗?”方阙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那笑容中没有丝毫温度,

只有无尽的嘲讽与威严,“老夫便亲自去问问他,我方阙,

躬亲教诲十数载、倾注毕生心血教出来的孙儿,需要行那舞弊的苟且之事?

还是他周尚书家学渊源,养出的儿子真有那经天纬地之才,足以碾压天下寒窗士子,

配得上这状元之位!”他要的,不是暗中斡旋,不是委曲求全,而是堂堂正正,以势压人!

用这块先帝亲赐、代表着无上尊荣与权威的“帝师”匾,去敲开那朱门豪宅,

去叩问那污浊不堪的官场,去震动那高高在上的庙堂!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方云舟,

是他帝师方阙的孙儿!动他,就要掂量掂量,

能否承受得起这份来自过去的、却从未真正消失的重量!深夜,竹屋内烛火通明。

方阙独坐书房,将孙儿方云舟平日所做的经义文章、策论时评,精心挑选了几份最为出色的。

这些文章,立论高远,论证缜密,文采斐然,其中蕴含的经世之才与拳拳报国之心,

跃然纸上。他小心地将这些卷册收好,放入一个普通的青布书囊中。这些,

将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有力,是戳穿谎言最锋利的匕首。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山间雾气尚未完全散去。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赵莽的驾驭下,

缓缓驶离了这处隐居数十年的山间小院,碾过铺满落叶的山道,

向着山外那个波谲云诡的世界驶去。马车里,方阙闭目端坐,面容古井无波,仿佛老僧入定。

在他身侧,那块覆盖着厚厚青布的匾额静静安置,虽掩去了形貌,

却掩不住那无形中弥漫开的、足以令山河色变的沉重分量。山风拂过,吹动车窗的布帘,

隐约露出老人一丝坚毅的侧脸轮廓,仿佛在无声地送别一位沉寂已久的无冕之王,

踏上了他的归来之路。前方,是龙潭虎穴,是风雨如晦,但他义无反顾。

3第四章:京城暗流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喧嚣。青篷马车随着人流,

缓缓驶入高大的城门。车内的方阙微微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熟悉的街景,目光深邃。

数十年光阴,街市依旧,人心却已不同。马车并未前往任何客栈,而是按照方阙的指示,

径直驶向内城,吏部尚书府所在的街巷。赵莽坐在车辕上,心情紧张。

他虽知老太爷身份尊贵,但毕竟离朝数十年,人走茶凉是常理。那周崇乃是当朝二品大员,

圣眷正浓,党羽遍布,直接打上门去,万一……就在马车即将拐入尚书府所在街道时,

方阙却忽然开口:“停车。”赵莽一愣,连忙勒住马缰。方阙掀开车帘,

目光落在街角一处茶楼。“先去那里坐坐。”茶楼雅间,临街。从这个角度,

恰好能看到不远处那座气派非凡的尚书府邸,朱门高墙,石狮矗立,门庭若市,

前来拜会的官员、士绅络绎不绝。方阙要了一壶清茶,慢慢啜饮,神情平静,

仿佛真的只是路过歇脚。赵莽却坐立不安,低声道:“老太爷,我们……”“慌什么。

”方阙放下茶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数十年未入京城,总要先听听,这水有多深,

浪有多急。”他看似在喝茶,耳朵却捕捉着茶楼里各处的议论声。果然,不出所料,

话题很快便绕到了今科科举上。“……周尚书家的公子,真是文曲星下凡啊,竟高中了状元!

”“嘿,文曲星?怕是财神爷开路吧?谁不知那周世宏是个什么货色?”“嘘!慎言!

小心祸从口出!如今周家势大,没见那真正的才子方云舟,都被打成舞弊犯了?

”“可惜了,听说那方云舟的文章,连几位翰林学士都称赞不已,

竟落得如此下场……”“听说人还没抓到?怕是凶多吉少喽。”议论声中,有羡慕,

有嫉妒,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的愤懑。方阙听着,眼神愈发冰冷。民心并非无知,只是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从尚书府门口传来。只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

簇拥着一个身穿大红状元袍、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正是周世宏。他相貌还算端正,

但眼袋浮肿,脚步虚浮,一看便是酒色过度之徒。“周兄今日琼林宴上,定然是独占鳌头啊!

”“那是自然,周状元才高八斗,我等佩服!”周世***得意满,哈哈大笑,

毫无谦逊之态,仿佛这状元之位本就该是他的。方阙的目光落在周世宏身上,

如同鹰隼盯上了猎物。他缓缓放下茶杯,对赵莽道:“看清楚了吗?

”赵莽咬牙点头:“小人看清了!”“如此品行,如此气度,也配状元?”方阙声音不高,

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走吧。”他放下茶钱,起身下楼。马车再次启动,这一次,

毫不犹豫地驶向了那座气派的尚书府。到了府门前,马车停下。守门的家丁见这马车朴素,

车夫也是个生面孔,立刻趾高气扬地上前驱赶:“哪里来的?懂不懂规矩?

尚书府门前也是你们能停车的?快滚开!”赵莽正要发作,车帘掀开,方阙探出身。

他并未看那家丁,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了那扇朱漆大门上,朗声开口,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遍了门口这片区域:“故人方阙,前来拜会周尚书。请通传。”他的声音平和,

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那叫嚣的家丁被这气势所慑,一时竟愣住了。“方阙?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门房皱了皱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具体。

但看对方气度不凡,也不敢过分怠慢,语气稍缓:“阁下有何事?我家老爷今日事务繁忙,

恐无暇见客。”方阙淡淡道:“无妨。你只需进去禀报,就说……”他顿了顿,目光如电,

扫过门前那些好奇张望的人群,一字一句道:“就说,五十年前的太子太傅,

扛着先帝亲赐的‘帝师’匾,在他吏部尚书府的门口,等他出来答话。”此言一出,

如同平地惊雷!“太子太傅?”“帝师?!”“方阙?!

难道是几十年前那位……”门口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骇地聚焦在那辆普通的青篷马车上,

聚焦在那个须发皆白、却脊梁挺直的老者身上。那年纪稍长的门房更是脸色煞白,

他终于想起“方阙”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那是活在传说里的人物!他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内,

连声音都变了调:“老、老爷!不好了!不,是……是方……方太傅来了!扛着匾在门口!

五章:府门惊雷吏部尚书周崇正在书房与几名心腹幕僚商议如何进一步巩固儿子状元的地位,

并彻底坐实方云舟的“罪名”,永绝后患。听到门房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禀报,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混账东西!胡言乱语什么?什么方太傅?哪个方太傅?

”他印象里,朝中并无姓方的重臣。那门房扑倒在地,结结巴巴道:“就、就是几十年前,

教过先帝的那位方阙,方太傅啊!他、他说他扛着先帝赐的‘帝师’匾,在门口等您答话!

”“方阙?!”周崇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骤变,

猛地站起身,“他……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就算没死,也隐居几十年了,

怎么会……”幕僚们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方阙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

更像是一个历史符号,一个早已谢幕的传奇。他突然出现,还直接找上门来,为了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方云舟!“老爷,来者不善啊!”一个幕僚低声道。

周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官袍,

沉声道:“随我出去看看!”尚书府大门轰然洞开。周崇在一众家丁、护卫的簇拥下,

迈步而出。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百姓和官员,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周崇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辆青篷马车前,负手而立的方阙身上。老人身形清瘦,

衣着朴素,但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让周崇心中不由自主地一凛。他的目光又扫向马车,车上那块被厚布覆盖的长条物饰,

格外刺眼。“阁下便是方……方老先生?”周崇拱了拱手,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却掩不住那一丝惊疑与忌惮,“不知老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方阙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并未还礼,只是淡淡开口:“周尚书,老夫今日前来,只问三事。”不待周崇回答,

他便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今科状元周世宏,殿试文章可能借老夫一观?

让天下人也看看,是何等锦绣文章,能力压群伦。”周崇脸色微变。

他儿子的文章是什么水平,他再清楚不过,那是请了**精心炮制,

又打点了所有环节才蒙混过去的,岂能轻易示人?尤其不能给方阙这种文学泰斗看!

“殿试文章已存档,岂能随意示人?老先生此言不合规矩。”周崇硬着头皮道。

方阙不置可否,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我孙儿方云舟,如今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周崇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愤慨:“方云舟科场舞弊,证据确凿,已然畏罪潜逃!

本官亦在派人缉拿!老先生教孙无方,怎还来质问本官?”“教孙无方?”方阙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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