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的秘宅温暖如春,银骨炭在兽耳铜炉里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残冰。
慕容翊给了我三天时间。
三天,用来养伤,用来思考,用来埋葬一个叫做“沈未央”的过去。
他留下了那卷从玉佩中取出的薄绢。
上面是用特殊药水绘制的简易地图与几句偈语般的指引,指向一个被称为“前朝遗宝”的所在。
慕容翊坦言,这宝藏传闻关乎国运,也是北燕皇室一直暗中寻找之物。
我的存在,我的血脉,或许正是开启它的关键之一。
这轻飘飘的绢布,瞬间有了千钧之重。它不再仅仅是身世的证明,更成了我手中可能握住的第一张、也是最重要的一张牌。
侍女送来了崭新的衣物,从里到外,用料考究,剪裁利落,是北燕的风格,飒爽英气,再无南曜女儿家的柔媚,更不见一丝柳如烟钟爱的浅紫。
我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女子,腕上缠绕的白布刺眼地提醒着我经历过什么。
“王妃……不,姑娘,您之前的旧衣,要如何处理?”侍女轻声询问,手里捧着的,正是我那件被血浸透、又沾满污秽的王妃品级服饰。
“烧了。”我听到自己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柴房就在院后空地。
我没有回避,亲自站在一旁,看着那承载了我三年痴妄与最终耻辱的衣物被投入火中。
火焰贪婪地***着丝绸,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橘红色的光芒映在我脸上,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织物和血腥混合的、奇怪的气味。
慕容翊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静默而立。
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陪我一同看着那火焰从升腾到渐熄。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种时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亲眼见证“死亡”,才能迎来新生。
“我查到了些消息,”待火焰只剩灰烬,他才缓缓开口,“南曜镇北王府对外宣称,王妃沈氏急病暴毙,已草草下葬。萧绝……受此事影响,加之柳如烟‘病体未愈’,情绪消沉,已向朝廷告假半月,闭门不出。”
急病暴毙?草草下葬?我几乎要笑出声来,眼眶却是一片干涩,流不出一滴泪。
看,这就是我付出一切的爱恋,最终只换来轻飘飘的五个字,连个体面的结局都不配拥有。
而萧绝的“消沉”,是因为我的“死”,还是因为别的?
柳如烟的“未愈”,是不是意味着我那半条命换来的血,根本就没用?
恨意不再像最初那样炽热燃烧,而是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冰冷、坚硬、无比坚实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底,成了我新生的基石。
我转身,不再看那堆灰烬,走向屋内那面清晰的琉璃镜。
镜中的女子,消瘦,憔悴,但那双曾经盛满卑微爱恋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死去,又有新的东西在破土而出——那是冷静,是决绝,是一往无前的锋芒。
我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
在侍女的小声惊呼中,抓住一缕因虚弱而干枯发黄的发尾,利落地剪断。青丝飘落,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殿下,”我看着镜中反射出的慕容翊的身影,清晰地开口,“沈未央已经死了,如他们所愿,死在了南曜京城的雪夜里。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镇北王妃。”
我顿了顿,迎上镜中自己那双重燃火焰的眸子,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我是琉璃。愿随殿下返回北燕,学习我能学到的一切——权谋、兵法、政务,乃至武功防身之术。我要让‘琉璃’这个名字,响彻天下,我要让丢弃我、践踏我的人,终有一日,悔不当初,望尘莫及。”
慕容翊的眼中闪过激赏的光芒。
他走到我身边,并非看着我,而是与镜中的“琉璃”对视。
他取出一枚材质奇特、触手温凉的令牌,上面雕刻着复杂的云纹,中心是一个“翊”字。
“好。琉璃。”
他郑重地将令牌放入我手中,“这是我太子府的通行令,见它如见我。北燕的藏书阁、演武场、乃至议事偏厅,都将对你开放。我会为你寻最好的老师。但这条路荆棘密布,能走到哪一步,最终看你自已。”
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盟友般的尊重:“欢迎回来,琉璃……公主。”
公主?这个称呼此刻听来依旧陌生。但我不再抗拒。
身份、地位、力量,这些我曾经不屑一顾、只求一心人的东西,如今看来,才是这世间最可靠的铠甲与利刃。
我握紧手中的令牌和那枚已然不同的玉佩,感受着它们传来的冰冷而坚实的触感。
镜中的“琉璃”,眼神坚定,再无彷徨。
旧我已焚,新我已生。我的战场,不再局限于一方后院,而是整个天下。
慕容翊离开前,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南曜边境近来似有异动,我们的时间,或许并不如想象中充裕。”
异动?我心中微动。
萧绝告假,边境不安……这其间,会有关联吗?
一丝敏锐的直觉告诉我,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而我,必须尽快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