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腊月里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林静的脸,她蹲在河边,
手里攥着那把破旧的棒槌,一下一下砸在浸湿的衣裳上。河水冷得刺骨,
她的手指早已红肿发僵,却仍不敢停下。家里还有一堆活儿等着,爹娘下地前特意嘱咐过,
要把弟弟那件最好的衬衫仔细搓洗干净——明天他要去邻村相亲。林静今年十六,
初中没念完就回了家。班主任来过两次,说这孩子成绩好,不念可惜了。爹闷着头抽烟,
娘在围裙上擦着手:“姑娘家认几个字就行了,家里缺人手。”班主任第三次来时,
爹直接抄起扫帚把人赶了出去:“再来烦,把你腿打断!”林静没说话,
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喂猪、做饭、下地。她知道,这个家里,弟弟是宝,她是草。“静丫头!
静丫头!”远处传来呼唤声,是村里的王媒婆。林静忙起身,在旧棉袄上擦了擦手。
王媒婆喘着气跑到跟前,圆脸上堆着笑:“快回去,有好事!张家庄那家来人了,
要相看相看你!”林静的心猛地一跳。张家庄那家,说的是张建军家。
上月赶集时她见过那青年一眼,穿着蓝布工装,眉目清秀,不像普通庄稼人。
后来才知道他在镇上的农机站工作,是吃商品粮的。“傻站着干啥?快回去换身衣裳!
”王媒婆催促着。林静小跑着回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进门,就见娘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死丫头,你那件红格子衬衫呢?快换上!”娘急急地说。
林静从自己那口破木箱底翻出衬衫,这还是前年过年时娘扯布给她做的,只穿过两次。
“把这双新袜子也穿上。”娘递过来一双还没拆封的尼龙袜,林静认得,
这是娘舅家表姐结婚时给的礼,娘一直舍不得给弟弟穿。外屋传来爹和陌生人的说话声。
林静换好衣服,怯怯地走出去,看见爹和一个中年男人坐着,
桌上摆着一盘炒花生米和一壶酒——这可是招待贵客的规格。那男人上下打量她,
点点头:“模样周正,身板也结实,是个能干活的。
”爹脸上堆着少见的笑:“这孩子从小勤快,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听说念过初中?
”“念到初二呢,要不是家里缺人手,能念到毕业。”爹忙说。林静低下头,
心里泛起一丝苦涩。那男人又问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爹娘恭恭敬敬送出门,
回来时脸上都带着喜色。“这是建军他叔,在张家庄当会计,有头有脸的人物。
”娘拍着林静的手,“看样子是相中你了!”林静脸上发烫,心里却隐隐期待。张建军,
那个在农机站工作的青年,她不止一次梦见过他。接下来的日子,王媒婆来回跑了几趟,
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张家答应给八千块彩礼,这在当时是极高的数目。爹娘乐得合不拢嘴,
连弟弟对她都和颜悦色起来。订婚前一天,娘特意塞给林静五毛钱:“明天去镇上买点头绳,
打扮打扮。”林静攥着那五毛钱,一夜没睡。按照习俗,订婚前两人不能见面。但有一天,
张建军却托人带信,约她在村头老槐树下见一面。林静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张建军穿着白衬衫,站在那里冲她笑。“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个纸包,
里面是一条红色的纱巾。林静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心里又惊又喜。
“我...我不能要...”“拿着吧,配你好看。”张建军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那天他们说了很久的话,张建军说他不喜欢包办婚姻,想要自由恋爱。
他说他喜欢有文化的姑娘,羡慕那些能念书的人。林静觉得找到了知音,
把平时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她说她想念书,想当老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天色渐暗,
张建军突然握住她的手:“静,反正我们就要订婚了,不如...”林静心头一跳,
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现在都提倡自由恋爱,我们...我们就当是自由恋爱,
好不好?”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烟味。林静心如擂鼓,既害怕又莫名期待。
那晚,在老槐树的阴影里,林静把自己交给了张建军。回家的路上,她摸着怀里那条红纱巾,
既惶恐又甜蜜。她想,反正就要订婚了,这应该...不要紧吧?订婚那天,
张家来了不少人,热热闹闹坐了三桌。林静穿着那件红格子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还特意系上了那条红纱巾。酒过三巡,张建军的叔叔突然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林老哥,
有件事得说道说道。”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听说你家姑娘...不太检点啊。
”林静爹娘的脸色顿时变了。“这话怎么说?”爹强笑着问。
张家叔叔瞥了林静一眼:“有人看见,前几天晚上,
你家姑娘和我们建军在村头老槐树下...搂搂抱抱。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不知廉耻,
以后还得了?”林静的脸瞬间惨白,她下意识地看向张建军,他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娘急忙说。“误会?”张家叔叔冷笑一声,
“建军都承认了!”全桌哗然,各种目光射向林静,有鄙夷,有讥讽,有幸灾乐祸。
爹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你说啥?”“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这彩礼嘛,
就得重新商量了。”张家叔叔慢条斯理地说,“原本说好的八千,现在只能给三千。
这样的姑娘,能有人要就不错了。”“放***屁!”爹一把掀翻了桌子,盘碗碎了一地。
林静呆立在原地,浑身发抖。她看见张建军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不嫁了!
这亲事不算数!”爹怒吼道。张家叔叔站起来,拍拍衣服:“不嫁?可以啊,
反正吃亏的不是我们建军。不过你们想想,一个破鞋,以后谁还敢要?”娘瘫坐在地上,
嚎啕大哭:“造孽啊!”最终,经过王媒婆的来回说和,彩礼定在了四千块。
张家咬死林静已经不是黄花闺女,只值这个价。订婚宴不欢而散,林静躲在屋里,哭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娘进来,二话不说就扇了她一耳光。“不要脸的东西!白养你这么大!
”娘骂得很难听,“四千块!你弟弟娶媳妇的彩礼就这么没了!
”爹更是连续几天不跟她说话,偶尔瞥向她的眼神,冷得像冰。
林静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么毁了,没想到一个月后,
张家又托王媒婆传来消息:愿意按四千块娶林静过门。原因是张建军和一个姑娘相亲没成,
对方嫌他“不检点”。爹娘喜出望外,连忙答应下来。只有林静心里明白,
这不是因为张家良心发现,而是张建军也没找到更好的。婚礼前,娘破天荒地坐在林静床边,
语重心长:“静啊,过去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女人这辈子,
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林静沉默着,心里却有一丝希望。
也许建军是迫于压力才那样说的,也许他其实心里有她。婚礼办得很体面,
张家摆了十桌酒席,给足了林家面子。爹娘笑得合不拢嘴,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洞房花烛夜,张建军醉醺醺地进来,一把扯下她的盖头。“高兴了吧?
你爹娘可是拿着四千块高高兴兴走了。”他冷笑着,“知道我为什么又同意娶你吗?
因为我爹说了,破锅配破盖,咱俩谁也别嫌弃谁。”林静的心沉了下去。
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婆婆因为她“不检点”的前科,时时处处提防着她,言语间满是讥讽。
张建军在外人模人样,回家后却对她爱搭不理,只有在夜里才表现出一点热情。三个月后,
林静怀孕了。婆婆的态度稍微好转,但依然时不时敲打她:“我们张家是体面人家,
你可别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十月怀胎,林静生下一个女儿。
婆婆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没用的东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张建军也明显失望,
对女儿不闻不问。女儿满月那天,林静抱着孩子回娘家。这是婚后她第一次回门,
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到了家门口,她惊讶地发现门锁着。邻居探出头来:“是静丫头啊?
你爹娘搬去你弟弟那边住了,没告诉你吗?”林静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就上月,
你弟弟在镇上买了房,接他们过去享福了。”林静抱着孩子,站在紧闭的大门前,
心里空落落的。这么大的事,爹娘居然没告诉她一声。她辗转找到弟弟在镇上的新家,
敲开门,娘见到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孩子满月,我带她回来看看。
”林静小声说。娘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女婴,淡淡地说:“进来吧。”屋里,
爹和弟弟正在吃饭,见她进来,只是点了点头。“吃饭了吗?”爹问了一句。“吃了。
”林静撒谎道,其实她一早出门,滴水未进。她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