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觉寺的斋堂，安静得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顾嘉林低头看着自己碗里清汤寡水的白菜豆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嫌弃，而是一种生理性的排斥。这一个月，他的味蕾几乎忘了油脂和荤腥的滋味。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小些的沙弥，眉眼清秀，吃饭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顾嘉林记得他，法号好像叫“净心”，是寺里年纪最小的出家僧，平时沉默寡言。

就在顾嘉林机械地往嘴里扒饭时，净心小沙弥突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轻声开口：“顾居士，你心里有火。”

顾嘉林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他心里何止有火，简直是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对那个占据母亲身体的穿越者的恨，对现在处境的不满，对过去荒唐的隐约悔意，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各种情绪交织燃烧。

但他不想在一个小和尚面前露怯，尤其还是被一眼看穿。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惯有的、带着嘲弄的笑：“小师父还会看相？”

净心摇摇头，目光纯净：“不是看相。是你看这白菜的眼神，像要把它烧穿。”他顿了顿，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方丈说，怒火烧人，先烧己身。烧掉了智慧，烧掉了清凉，最后只剩一堆焦黑的烦恼。”

顾嘉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想反驳，想说你们出家人懂什么世俗的烦恼，但话到嘴边，看着净心那双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眼神里没有评判，没有说教，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悲悯的观察。

烧掉了智慧，烧掉了清凉……他想起自己过去五年，何尝不是被各种欲望和情绪之火灼烧着？追求速度带来的瞬间**，酒精麻痹后的短暂空虚，被狐朋狗友吹捧时的虚假满足……每一次“燃烧”之后，留下的确实是更深重的空虚和烦躁，如同灰烬。

他沉默地低下头，看着碗里那片煮得软烂的白菜。那白色，刺得他眼睛发酸。

饭后，他被释延叫去后山劈柴。这是惩罚，也是日常功课。抡起沉重的斧头，一次次劈开干燥的木柴，发出“咔嚓”的脆响，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浸湿了粗糙的居士服。身体的疲惫，奇异地缓解了内心的焦灼。

劈完柴，他坐在柴堆上喘息。山风拂过，带来凉意。他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青山，以及山脚下若隐若现的城市轮廓。那里曾是他的乐园，如今看来，却像一座巨大的、喧嚣的牢笼。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空的。没有烟，没有手机。只有释延刚才塞给他的一块素麻手帕，让他擦汗。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认知，如同山间的清风，吹进了他混沌的脑海。

他过去所依赖、所追逐的一切——金钱、速度、酒精、人群——原来都可以如此轻易地被剥夺。而剥离了这些外在的东西之后，剩下的这个疲惫、茫然、内心充满矛盾和怒火的自己，才是真实的顾嘉林。

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厌恶的顾嘉林。

“伪作沙门，心非沙门……”那经文再次浮现。他何尝不是一直在一个“伪作”的、顾家少爷的身份里，迷失了本心？

他握紧了那块粗糙的麻布手帕，指尖传来清晰的摩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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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项目验收前夜。

顾嘉禾的“地藏经数字呈现”项目遇到了瓶颈。最后一个模块，“六道轮回可视化”，她设计了一个交互式的转盘，用户点击后，转盘会根据某种“业力算法”（她胡乱写的随机数）停在不同“道”上，并展示相应的经文和动画。

但效果总是差强人意。转盘动画卡顿，贴图粗糙，最重要的是，毫无“禅意”可言，更像一个劣质的***。

负责指导的老师看后，只说了句：“形似而神非。代码是你的经笔，心是你的墨。墨未磨匀，如何书写菩提？”

顾嘉禾听得云里雾里，心里直骂故弄玄虚。但deadline(截止日期)就在明天，她只能硬着头皮修改。

她尝试优化代码，更换更精美的图片素材，甚至给转盘加上了炫目的光效。结果反而显得更加不伦不类。

frustration(挫败感)几乎将她淹没。她瘫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那个花里胡哨、格格不入的轮回转盘，一股自暴自弃的情绪涌上来。算了，就这样吧，爱过不过！

她烦躁地随手点了一下运行按钮。转盘开始飞速旋转，然后因为她的“业力算法”写得稀烂，最终停在一个诡异的、介于“天道”和“畜生道”之间的位置，显示出一片乱码。

“Fuck!”她忍不住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宿舍楼熄灯了。眼前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幽蓝光，映照着她写满疲惫和愤怒的脸。

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屏幕上的乱码和卡住的动画，显得格外刺眼。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程序员学霸”在禅茶会上说的话：“……那时候我才明白，我写的不是代码，是焦虑。项目焦虑，竞争焦虑，生存焦虑……代码里全是bug，是因为心里全是垃圾。”

心里全是垃圾……

顾嘉禾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