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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鲤跟在张嬷嬷身后,脚步迈得不快不慢。

回廊两侧的竹帘低垂,挡住了午后的斜阳。往日里,这时候总有几个偷懒的小丫鬟聚在这儿磕牙闲聊,或是几个婆子凑在一起纳鞋底。

今日却静得有些古怪。

几个端着托盘的路过丫鬟,脑袋恨不得缩进脖子里,脚下生风,连个眼神都不敢乱飘。

苏锦鲤瞧着她们慌张的背影,心里琢磨起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祖母大寿要提前办,大家都在忙着给寿宴试菜?

想到试菜,她那点因为午觉被打断的郁闷散了不少。上次寿宴,厨房做的那道水晶肘子,皮软肉烂,滋味着实不错。

她甚至开始盘算,若是这回能试菜,得提醒厨房多放点***。

张嬷嬷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只有手里那串钥匙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到了正厅门口,张嬷嬷停下脚步,侧身撩起厚重的锦缎门帘。

一股浓烈的檀香混着陈茶的气味扑面而来。

苏锦鲤迈过门槛,视线在厅内扫了一圈。

地上那一滩茶渍还没干,碎瓷片被人扫到了角落,但地毯上还留着深色的印记。

正厅中央,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嫡姐苏凌玥跪在那里,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哭狠了。

父亲安国公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假山,背影透着一股要把假山瞪穿的火气。

祖母坐在太师椅上,手里那串佛珠转得飞快,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这阵仗,比过年祭祖还要吓人。

苏锦鲤立刻收敛了心神,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走到角落里站好。

看来不是试菜。

她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缩回袖子里的手指无聊地绕着衣带。这么差的气氛,估计晚饭也没人有心思张罗了,那道红烧蹄髈怕是要泡汤。

厅内静得只有苏凌玥压抑的抽泣声。

过了半晌,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停住了。

“锦鲤。”

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喉咙里含着沙子。

苏锦鲤听话地抬起头,应了一声:“孙女在。”

老夫人招了招手。

苏锦鲤往前挪了几步,站到了大厅中央,正好站在苏凌玥身后半步的位置。

老夫人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苏锦鲤脸上。

这张脸,眉眼间与地上的苏凌玥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书卷气的清高,多了几分没心没肺的圆润。脸颊上有肉,气色红润,一看就是个心宽体胖的主。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锦鲤,”老夫人缓缓开口,“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关乎我安国公府生死存亡的大事,要托付于你。”

生死存亡?

苏锦鲤眨了眨眼。

这么严重?

难道是府里的银库被老鼠搬空了?还是父亲在朝堂上被人弹劾,要抄家了?

如果是抄家,那以后是不是就没有月钱领了?那她岂不是连街口的烧饼都买不起了?

想到这里,苏锦鲤的眉头皱了起来。

安国公转过身,大步走到苏锦鲤面前。

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女,语气沉痛:“锦鲤,你姐姐糊涂啊!”

苏锦鲤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凌玥。

苏凌玥身子抖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安国公指着苏凌玥,咬牙切齿地说道:“明日便是大婚之期,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要悔婚!还要那个男人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苏锦鲤愣了一下。

悔婚?

这可是皇家的婚事。

她虽然不爱动脑子,但也知道,皇家的脸面比天还大。敢打皇帝的脸,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安国公继续说道:“那是欺君之罪!陛下若是震怒,咱们安国公府上下三百口人,一个都活不了!到时候,别说荣华富贵,就是想留个全尸都难!”

苏锦鲤脑子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全家都要死?

那也就是包括她?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没有水晶肘子,没有菱粉糕,没有红烧蹄髈,连街口的烧饼都吃不到了。

这可不行。

苏锦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了几分真切的担忧。

老夫人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见她眉头紧锁,一脸愁容,老夫人心里稍定。到底还是苏家的女儿,知道家族荣辱,知道害怕。

知道害怕就好办。

老夫人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悲壮:“如今大错已铸,你姐姐心意已决,指望不上了。但皇家的婚约不能废,圣旨不能违。”

她顿了顿,目光死死地锁住苏锦鲤的眼睛。

“锦鲤,你与你姐姐身形相貌相似,又是我们国公府的女儿。为了这一大家子的性命,为了你父亲的官声,家族需要你。”

苏锦鲤还在算计着如果全家被流放,路上能不能带点牛肉干。

听到这话,她茫然地抬起头:“啊?”

老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明日,你代替你姐姐,穿上嫁衣,入宫为妃。”

正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凌玥猛地抬起头,转过身看着苏锦鲤。

她那双哭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嘴唇动了动,声音哽咽:“锦鲤……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为了追求真爱,连累了你……宫门深似海,姐姐知道那是个火坑,可……可姐姐真的没有办法……”

安国公瞪了苏凌玥一眼,让她闭嘴。

他走到苏锦鲤面前,换上了一副慈父的面孔,语重心长地说道:“锦鲤,你莫要听你姐姐胡说。什么火坑?那是皇宫!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

安国公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饼。

“入了宫,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娘娘。你住的是金碧辉煌的宫殿,穿的是绫罗绸缎。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会先送到宫里去。你若能诞下皇子,那更是贵不可言,咱们苏家也要仰仗你的鼻息。”

安国公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苏锦鲤宠冠六宫的场景。

“而且,陛下正值壮年,英明神武。你能伺候陛下,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锦鲤,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大造化!”

安国公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苏锦鲤。

他知道这个庶女平日里有些憨傻,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是她哭闹起来,不肯上轿,那今日少不得要动用家法,强行把人绑了。

老夫人也握紧了手中的佛珠,给一旁的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心领神会,悄悄往苏锦鲤身后挪了两步,随时准备按住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锦鲤身上。

等待着她的爆发。

等待着她的眼泪。

等待着她像每一个被迫替嫁的女子一样,哭喊着命运的不公。

苏锦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脑子里的【咸鱼心法】正在高速运转,将刚才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分类处理。

第一条信息:替姐姐嫁人。

翻译:换个地方待着。从安国公府的后院,换到皇宫的后院。只要不用她去边疆打仗,在哪待着不是待着?

第二条信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翻译:如果不去,就得死。死了就没吃的。这个选项直接排除。

第三条信息:皇宫里有天下最好的东西,吃穿用度都是顶级的。

这条信息在苏锦鲤的脑海里炸开了一朵烟花。

最好的东西?

她想起以前听人说过,宫里的御膳房汇集了天南地北的名厨,有八大菜系,有一百零八道满汉全席,有点心局,有尚食局……

听说宫里的娘娘们,每天什么都不用干,早上起来就有人伺候梳洗,饭菜直接端到嘴边。

不用像在府里这样,还要晨昏定省给祖母请安。

不用像姐姐那样,还要学琴棋书画,还要管家对账。

父亲刚才说什么来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岂不是说,除了皇帝,没人管得了她?

只要她不惹皇帝生气,那岂不是……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而且,这是替嫁。

全家都欠她一个人情。

以后若是想要点零花钱,想要点好东西,父亲和祖母还好意思不给?

苏锦鲤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这哪里是火坑?

这分明是天上掉馅饼,直接砸进了嘴里!

这简直就是一个包吃包住、终身养老、还没有KPI考核的顶级养老院啊!

而且还是带编制的!

她看着还在抹眼泪的姐姐,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同情。

姐姐真是读书读傻了。

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嫁给那个什么将军。听说将军府里乱得很,婆婆难伺候,妯娌爱掐尖,还要帮着夫君应酬同僚。

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那是牛马过的日子!

苏锦鲤深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悲痛一点,毕竟这种场合,笑出声来不太合适。

但是嘴角实在有些压不住。

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些。

安国公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傻了,连忙又加了一把火:“锦鲤,你放心。只要你答应,你的嫁妆,公中再加三成!你生母那边的亲戚,我也都会妥善安排!”

苏锦鲤回过神来。

她看着满脸焦急的父亲,看着神色凝重的老夫人,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姐姐。

既然都要去养老了,那有些核心待遇,必须得问清楚。

这关系到未来几十年的生活质量。

苏锦鲤清了清嗓子。

正厅里的空气瞬间紧绷,安国公的手都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苏锦鲤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看向老夫人。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一丝颤抖。

她十分认真、十分诚恳地问道:

“祖母,宫里……是不是顿顿都有刚才那种菱粉糕吃?”

“……”

安国公张着的嘴忘了一半,下巴僵在半空。

老夫人手里那串转得飞快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了腿上。

苏凌玥的一声哭嗝卡在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怪响,瞪大了眼睛看着妹妹,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身后的张嬷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

风吹过回廊,卷起几片落叶。

正厅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刚才……她问了什么?

菱粉糕?

在那生死存亡、家族荣辱、泼天富贵面前,她关心的……竟然是一块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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