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油烟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扒在我的头发和毛衣上。
我端出最后一道清蒸鲈鱼时,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濡湿,黏在皮肤上,又痒又腻。
十八道菜。
从早上八点开始,我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旋转,没有停歇过一秒。
客厅里麻将声、电视声、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背景音。
那里面是阖家团圆,是人间烟火。
而我,只是这幅画卷外,一个负责添柴加火的工具人。
终于,菜上齐了。
我解下腰间的围裙,在水池边匆匆洗了把手,坐到了那个唯一空着的位置上。
位置在桌角,紧挨着厨房门,方便随时添茶倒水,或者,被使唤去热某个凉了的菜。
这是我嫁进李家三年,专属的座位。
“念念辛苦了,快吃吧。”
公公***象征性地客气了一句,便埋头对付他面前的酱肘子。
我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就听见婆婆王桂兰“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瞬间炸停了满屋的热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王桂兰的脸拉得老长,两片薄嘴唇紧紧抿着,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她死死盯着自己碗里那块被翻搅得不成样子的鱼肉。
“晦气!”
她尖利的声音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大过年的让我挑刺,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我。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娶媳妇是回来享福的,不是让你大过年给他添堵的!”
“你安的什么心?看我们家不顺眼是不是?”
“滚!现在就给我滚回你娘家去!”
一连串的咒骂像密不透风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看着那盘清蒸鲈鱼,为了保证鲜嫩,我掐着秒表蒸的。
为了方便老人孩子吃,我特意选了刺最少的鲈鱼。
可我没办法把鱼身上的每一根细刺都剔除干净。
我环顾这满满一桌子的人。
李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远房亲戚,足足十几口。
他们有的低下头假装夹菜,有的面露看好戏的表情,还有的,事不关己地继续***孩子。
没有一个人,替我说一句话。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丈夫,李伟的身上。
他是这个家里,我唯一还能称之为“亲人”的人。
他正夹起一块我炖了两个小时的红烧肉,肥瘦相间,油光红亮。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熟练地将那块肉送进嘴里,腮帮子满足地鼓动起来。
在他旁边的位置,他妹妹,我的小姑子李静,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嗤笑。
那笑声,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我心底最后一点温热的残渣。
结婚三年,我包揽了所有的家务。
我辞掉了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工作,成为了他们口中“不挣钱的闲人”。
我伺候他们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活成了一个全年无休的免费保姆。
我以为,我的付出,我的隐忍,能换来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原来,全是我的自作多情。
在他们眼里,我连一条卖力摇尾巴的狗都不如。
狗做错了事,主人或许还会心疼地摸摸头。
而我,只配被一句“滚”打发掉。
一股寒气,从我的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的血液。
我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委屈。
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深入骨髓的麻木。
算了。
就这样吧。
我缓缓地,抽出纸巾,仔细地擦了擦刚才洗手时沾上的水渍。
每一个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抬起头,迎着王桂兰那张刻薄的脸,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容一定很平静,甚至可能带着几分温和。
“好。”
我说。
“我这就走。”
全桌的喧哗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王桂兰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会像前几次那样,委曲求全地道歉。
李伟也终于从他的红烧肉里抬起了头,皱着眉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我站起身,转身走进卧室。
五分钟后,我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了出来。
里面只有我的证件,钱包,和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
那些我曾经珍视的,他们送的礼物,衣服,首饰,我一件没拿。
我嫌脏。
我拖着行李箱,从他们呆若木鸡的眼前走过。
箱子的轮子滑过光洁的瓷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每响一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我的生命里被彻底剥离。
直到我打开防盗门,冷冽的穿堂风灌了进来,他们才如梦初醒。
“你来真的?”李伟站了起来,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王桂兰也拔高了声调:“反了天了你!你敢走出这个门试试!”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将所有的咒骂和喧嚣,都关在了那个所谓的“家”里。
我叫的网约车已经等在楼下。
坐进车里,温暖的空气让我冰冷的手指有了一点点回温的迹象。
我拿出手机,做的第一件事,是面无表情地退出了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
第二件事,打开航旅软件。
当晚十点半,飞往三亚的航班,还有最后一张经济舱的票。
我毫不犹豫地点击了支付。
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飞机冲上云霄,将城市的万家灯火甩在身后。
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机票的照片,没有屏蔽任何人。
配文是:新的人生,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