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霜降，梧桐叶落了满院，市一院的产房里，接连两声啼哭划破清晨的薄雾。

“恭喜言先生，龙凤胎？不，是两位千金，都健康着呢！”

护士抱着两个裹在粉色襁褓里的婴儿出来，脸上堆着笑。

言明远快步迎上去，先接过先出生的那个，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呼吸均匀，一看就是个安稳的孩子。

他刚要伸手碰另一个，怀里的孩子突然哼唧了一声，而护士抱着的那个，明明没被碰、没受凉，却莫名打了个寒颤，小身子轻轻抖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言明远皱了眉。

护士也愣了愣，低头摸了摸襁褓：“没事没事，可能是风灌着了，小孩子娇气。”

等苏婉从产房里醒过来，两个女儿已经被放在了婴儿床里。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指尖先碰到大女儿的脸颊，软乎乎的，温温的。

再碰到小女儿时，指尖忽然顿了顿——不是凉，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滞感”，像摸在一块裹了薄棉的玉上，看着和姐姐没两样，触感里却藏着点说不清的异处。

“明远，你觉不觉得……小的这个，有点不一样？”苏婉轻声问。

言明远走过来，坐在床边，把小女儿抱起来，贴在胸口：“能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咱们的女儿。”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她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睁开了眼睛，眼珠黑亮，跟苏婉的眼睛一模一样，“你就是想多了，刚生完身子虚，好好歇着。”

苏婉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两个女儿的睡颜，心里那点异样感，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漾开一圈浅纹，没散，却也没再深下去。

姐妹俩的名字是言明远取的，大的叫言语，取“言笑晏晏”的意，盼她一辈子能活得热闹自在；

小的叫言喻，取“言简意赅”的喻，却不是盼她寡言，是觉得这字里藏着股通透劲儿，想她能活得明白。

日子一天天过，姐妹俩长得越来越像，眉眼、鼻子、嘴巴，连笑起来时右边嘴角的小梨涡都分毫不差。

穿一样的裙子站在镜子前，别说外人，有时候言明远早上给她们梳头发，都得盯着后脑勺的发旋看半天——

言语的发旋偏左，言喻的偏右，这是家里人唯一能快速分清她们的标记。

异处再显，是在言喻三岁那年。

那天周末，言明远带着姐妹俩去公园玩，言语拉着爸爸的手，非要去爬滑梯，言喻跟在后面，小短腿迈得飞快。

轮到言喻时，她刚坐上滑梯顶端，旁边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小男孩突然推了她一把，嘴里喊着“这是我的地方”。

言喻顺着滑梯滑下来，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眼看就要摔在水泥地上，苏婉吓得尖叫出声，言明远也快步冲过去。

可没等他碰到人，言喻就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抬头看着滑梯顶端的小男孩，没哭，也没闹。

倒是那个推人的小男孩，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似的，突然从滑梯顶端摔了下来，“哇”的一声哭了，膝盖磕在滑梯边缘，破了个口子，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小男孩的妈妈跑过来，抱着孩子又心疼又生气，指着言喻就骂：“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推人干什么？”

“不是我推的，”言喻声音小小的，却很清楚，“是他先推我的。”

“你还敢狡辩！”小男孩的妈妈更生气了，伸手就要去拉言喻的胳膊。

苏婉赶紧把言喻护在身后：“你别动手！刚才明明是你家孩子先推人，我们家喻喻没受伤就算好的，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我家孩子怎么会先推人？肯定是你家孩子有问题！”小男孩的妈妈不依不饶，“不然怎么她没事，我家孩子摔了？”

这话像根针，扎在了苏婉心上——她一直没忘女儿身上那点“不一样”。

言明远把言语抱在怀里，又拉过苏婉和言喻，语气沉了下来：“这位女士，说话要讲证据。

公园有监控，要是真要查，咱们现在就找保安。”

小男孩的妈妈愣了一下，看言明远态度坚决，又看了看怀里哭个不停的孩子，没再纠缠，骂骂咧咧地抱着孩子去了医务室。

回家的路上，苏婉一直牵着言喻的手，指尖紧紧攥着她，生怕她丢了。

“喻喻，刚才摔下来的时候，疼不疼？”苏婉轻声问。

言喻摇了摇头：“不疼，就像坐在小秋千上一样。”

“那那个小哥哥推你，你没觉得害怕吗？”言语从爸爸怀里探出头，小声问。

言喻看了看姐姐，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不怕，姐姐在呢。”

苏婉看着两个女儿，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

她偷偷跟言明远说：“明远，刚才那事，你不觉得怪吗？喻喻从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言明远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孩子骨头软，可能是运气好。

别想太多，咱们好好看着她们就行，不管怎么样，都是咱们的女儿。”

从那以后，苏婉对言喻多了些留意，却从没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她发现，言喻好像真的“不怕疼”——走路摔在地上，膝盖连红印都没有；

被桌子腿磕到，也只是揉了揉，转眼就忘了；

有一次不小心被热水烫到手指，她自己没觉得怎么样，倒是递水给她的苏婉，手指莫名红了一片，疼了好几天。

苏婉没敢跟任何人说，包括言明远。

她怕，怕别人知道了，会把喻喻当成“怪物”；

怕喻喻自己知道了，会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会难过。

她只是更加小心地护着姐妹俩，尤其是言喻。

她教言语，要护着妹妹，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她也跟言喻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跟爸爸妈妈和姐姐说，家里人永远会陪着她。

言喻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不一样，只知道爸爸妈妈疼她，姐姐护她，每天能跟姐姐一起吃饭、睡觉、玩玩具，就很开心。

这种开心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们上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