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不过三日,念夏就成了府里的红人。
她会做一种叫“蛋糕”的点心,松软香甜,哄得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婆母都笑逐颜开。
她会在花园里随手摘下野花,编成别致的花环,让我那惯爱附庸风雅的夫君赞不绝口,说她天真烂漫,不似凡尘俗物。
府中举办诗会,她推说身子不适,却在众人兴尽准备罚酒时,轻飘飘念出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满堂皆静。
周显更是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念夏,此等佳句,真乃神来之笔!为何先前不肯作?”
她羞涩的低下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
“不过是偶得罢了,哪敢在姐姐这等自幼饱读诗书的才女面前献丑。”
她这话像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甩在我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带着同情,或是看好戏的神色。
我刚刚作的那首七律,虽平仄对仗无一不精,却被她这句浑然天成的词衬得匠气十足。
我依旧端着得体的笑,举杯向她示意:
“妹妹大才,是我输了。”
一个连“疏影横斜”的出处都不知道的人,也敢在我面前卖弄文采。
她所谓的才华,不过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诗会散后,侍女青枝为我披上披风,低声抱怨:
“夫人,那念夏姑娘也太过分了,她那首词……来路不明,分明是欺负您!”
“一首词罢了。”
我整了整衣袖,声音平淡,“这府里,诗词作的好,是锦上添花,饭做不好,可是要饿肚子的。”
青枝一愣。
我笑了笑,没再解释。
果不其然,第二天给婆母请安时,念夏便捧着她亲手做的奶油蛋糕去了。
婆母吃了一口,赞不绝口,看念夏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慈爱。
周显站在一旁,满脸的与有荣焉。
他看向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
“夫人,我看念夏在吃食上颇有天赋,往后,府里的庖厨便交给她打理吧。一来能让她为母亲尽孝,二来,也为你分担些辛劳。”
这话听着像是天大的恩赐。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温婉的笑容,起身对着念夏福了一福:
“那就有劳妹妹了。妹妹有此巧思,能为母亲分忧,是我的福气。只是……妹妹初来乍到,对府中的规矩和采买的门路不熟,怕是会有些吃力。”
“姐姐放心,”念夏立刻接口,自信满满,“这些小事,难不倒我。”
“那就好。”
我顺势将腰间挂着的一串库房钥匙解了下来,亲手交到她手里。
那串钥匙,象征着后院女主人的权力。
念夏接过钥匙,手指都因激动微微发颤。
她看我的眼神,那份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只当未见,转身吩咐我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婆子:
“刘妈妈,你跟着念夏姑娘,往后厨房一应事务,都听姑娘差遣,务必全力配合,不可怠慢。”
“是,夫人。”
刘妈妈恭敬应下,与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周府的厨房,每日的采买消耗、人情往来,里面的门道堪比朝堂。
我倒要看看,一个只会“偶得”佳句的草包,如何管好这一日三餐。
念夏一上任,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
她嫌厨房采买的猪油不清爽,要换成植物油;
她嫌每日定额的白糖和精面不够用,让采买去外面高价寻购;
她甚至画了图纸,要工匠来改造炉灶,说是要做烤箱。
不过几天,厨房的账本就像开了个口子,银子哗哗的往外淌。
刘妈妈每日雷打不动的来向我汇报,脸上是藏不住的忧心:
“夫人,这么下去不行啊,账房那边已经来问过好几次了,这个月的份例银子,半个月不到,就快见底了。”
我翻看她呈上的账本,每一笔支出都被记得清清楚楚。
“不急。”
我用指甲轻轻划过那几项格外刺目的高额开销,“由着她去,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账一笔一笔记清楚了,尤其是那些闻所未闻的用料,从哪家铺子买的,经手人是谁,都要有据可查。”
“可是,大人问起来……”
“他问起来,我自会应付。”
我合上账本,“你只要记住,念夏姑娘现在是厨房的管事人,出了任何差错,自然有她担着。”
果然,到了晚间,周显的脸就沉了下来。
念夏哭哭啼啼的跟在他身后,告状说厨房的下人阳奉阴违,怠慢了她,让她想给母亲做些新鲜吃食都束手束脚。
周显把我叫到书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我让你的人好好辅佐念夏,你就是这么辅佐的?让下人给她使绊子,这是你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吗?”
我垂下眼,露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夫君误会了,我从未授意下人为难妹妹。”
“还敢狡辩!”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
“夫君若是不信,大可将府里所有下人叫来一一对峙。我执掌周府五年,自问赏罚分明,从未有过半分偏私。如今夫君仅凭妹妹一面之词便问罪于我,实在是……寒了我的心。”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恰到好处的显出一个贤妻被误解的委屈。
周显看着我这副模样,火气消了一半,语气也缓和下来: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念夏她……,你多让着她些。”
“是,夫君,我记下了。”
我福身告退,转身的瞬间,将那一丝冷笑掩在了阴影里。
周显,你看重的,到底是这个家的安稳,还是那点新鲜感?
很快,你就要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