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长公主府的雅集,念夏几乎翻遍了整个库房。
她嫌我为她准备的衣物“样式老旧”、“颜色寡淡”,一心想要穿的艳惊四座。
最终,她为自己挑了一件正红色绣金线的宫装长裙。
那颜色,是宫中嫔妃和宗室郡主才能穿的制式,她一个借住的表妹穿在身上,已是僭越。
我“好心”提醒她:
“妹妹,这颜色太过扎眼,恐与你的身份不符,在长公主面前,还是素净些为好。”
她却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姐姐多虑了。越是这样的场合,越要穿的出挑,才能让人记住。再说有显哥哥在,谁敢说什么?”
我便不再多言,只是让青枝为她梳了个时下未出阁少女最流行的发髻,又为她选了一套点翠的头面。
那头面单独看精致华美,配上她那身正红色的长裙,却显得不伦不类,像个戏台上的花旦。
周显来接我们时,看到念夏的打扮,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念夏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身“光彩照人”的装扮,在即将到来的场合里,会是多么致命的错误。
马车到了长公主府,自有管事嬷嬷将女眷引向后园。
一踏入园中,我便感到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
那些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几乎全都落在了念夏的身上。
京中贵女的圈子,自有一套心照不宣的规则。
谁的家世如何,地位高低,该穿什么颜色,戴什么首饰,都泾渭分明。
念夏这一身装扮,在她们眼中,无异于一个跳梁小丑。
我穿着一身规矩的藕荷色家常服,只戴了一支温润的白玉簪,安静的跟在一位相熟的侯爵夫人身边,与众人寒暄。
我介绍念夏时,只说是“家中来投奔的表妹”。
“表妹”二字,已经定义了她的地位。
念夏却浑然不觉,她昂首挺胸,享受着众人的“瞩目”,以为自己是全场的焦点。
长公主出来时,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长公主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定格在了念夏那身扎眼的红色上。
她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周围的贵女们都已经看懂了。
雅集开始,无非是赏花、品茶、听琴。
念夏大概是觉得无趣,又想表现自己,竟在一个间隙,主动走上前,对长公主说道:
“殿下,我听闻您喜爱新奇玩意儿,我有一个能让天下人都吃上美味点心的法子,不知您可有兴趣听听?”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在长公主的雅集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不待传唤,主动谈论“生意经”,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公主端着茶盏,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哦?说来听听。”
念夏便兴致勃勃的将她那套“甜品屋”和“饥饿营销”的理论又说了一遍。
她说完,期待的看着长公主,等着夸奖。
然而,长公主只是放下了茶盏,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看向周显的另一位同僚,吏部侍郎的夫人李氏,慢悠悠的问道:
“李夫人,本宫记得,你娘家便是皇商?”
李夫人立刻起身回话:
“回殿下,正是。”
“那依你看,周侍郎这位表妹的生意,做的成吗?”
李夫人的目光扫过念夏,像在看一个笑话:
“回殿下,这位姑娘的想法……甚是天真。京中点心铺子没有一百也有一千,其中不乏几十上百年的老字号。她凭什么认为,只靠一个新样子,就能让人趋之若鹜?至于‘饥饿营销’,更是无稽之谈。开门做生意,货源不济乃是大忌,是自绝于客。此等小儿科的把戏,也就骗骗外行人罢了。”
李夫人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念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适时的上前,对长公主福身请罪:
“殿下恕罪,舍妹自小长在乡野,不懂规矩,言语无状,冲撞了殿下和各位夫人,都怪我没有教导好。”
我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摆出一副识大体、顾大局的主母风范。
长公主看了我一眼,这才缓和了脸色:
“罢了,不知者不罪。周夫人辛苦了,有这么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往后怕是有的你操心的。”
“天真烂漫”四个字,被她咬的极重。
雅集不欢而散。
回程的马车里一片沉寂,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周显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念夏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回到府,周显便爆发了。
他指着念夏的鼻子,第一次对她露出了失望和愤怒的神情:
“我让你去开眼界,不是让你去丢人现眼!你知不知道今天在座的是什么人?你那些话传出去,我周显就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念夏吓得哭了出来,“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这京城是你家后院,人人都得捧着你吗?”
念夏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哭的更凶了。
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向对她百般纵容的周显,会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对她说话。
周显发泄完,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又有些心软。
他烦躁的挥了挥手,转而将怒火对准了我。
“还有你!”
他瞪着我,“你是怎么做姐姐的?眼睁睁看着她出丑,为何不提前提醒她?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吗?”
终究,还是怪到了我的头上。